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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60)

  ——白丘在哪儿呢?

  降旗走到户外,突然担心起牧师。因为睡觉时没有考虑他人的闲工夫。

  对白丘做了坏事。前几天说了很过分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情沉重。约略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也没有在整理前院。

  在后面吗?

  果然,牧师站在屋子的后面。

  和那天一样拿着移植花草用的铲子。

  那是四天——五天前吧,降旗对日期没有概念了。

  四周气氛让他很难开口,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什么。降旗一边思索,一边走进白丘。牧师似乎处于恍惚状态,毫无察觉降旗接近的迹象。

  后院与其说是院子,倒像是空地,杂草丛生,只放了一个烧垃圾的大汽油桶。虽然围了起来,但栅栏外就是邻居的地盘,那儿只有树丛。白丘朝着树木的方向。在看什么呢?

  “亮。”

  牧师仿佛被电到一般,吃了一惊,回头。眼镜有点歪了。

  “降……降旗。”

  “啊,我还没有痊愈,只是想道歉。”

  牧师不知为何不知所措,“道谢,我什么也没做啊。如果要道谢的话……”

  “跟神道谢,是吗?不,我说道歉,不是指这个。”

  “什么……事呢?”

  “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在你的神圣之地,说了侮辱你信仰之心的话。就是那件事……”

  白丘的胡子震动了一下,笑了。

  “如果是那件事——反正你也没说错。我,正是你所谓的那种人,大概吧。所以,无需道歉,。反正是……”

  白丘在此打住,看着脚下。

  “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算是商量吧。我一直……想跟你告白。”

  语气显得很软弱,样子很怪。

  对了,白丘在朱美说到最高潮时,出现了相当异常的反应。不……

  ——他果然还是有所隐瞒。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个月,不,两个月前吧,降旗隐隐觉得牧师的行径怪异。只是在面临分析或解释之前,反而努力忽略此事。

  然而,不论是牧师说教的语调,或是阐述宗教的说话方式里,降旗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作了分析和解释。

  与白丘的信仰纠结不已的神秘主义倾向——是轮回思想吗——以此为基底,并设法将其扬弃的确确实实的战斗。这么说来——那件秘密,也发自于此吗?

  因此,降旗对白丘的商量或告白兴趣不小,也是事实。

  只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提起兴致。

  “亮,我……”

  “啊……你还没恢复正常啊?”

  牧师无力地说,抬起头来。怎么也读不出来表情的男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要说是乐天派也行。对这样的他而言,真不适合现在的态度。

  白丘又低头,一边说“就是嘛”,一边用指尖敲敲地面。

  ——我也很害怕骨头。

  这么说来,白丘也提过这档事吧?

  记得在朱美回去后,白丘好像说了这句话。当时,降旗正处于逐渐脱离现实的状态,但确实在礼拜堂听到了这句话。

  “什么事?那个,你说的告白。”结果还是问了。

  “呃,你也很痛苦吧?”

  “没关系,痛苦是常有的事。”

  白丘似乎忍耐着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教会的屋顶,仿佛在练习思考,大约十秒钟后,又像甩掉那思绪似的,说:“嗯,那就麻烦你听我说。”

  “在这里吗?这里好冷。”

  “啊,去下面吧。”

  白丘用拇指指着地板,请降旗到餐厅。

  教会的餐厅有一半在地下室。结果,田鼠又回到刚刚出来的洞穴。

  “来吧,你前一阵子想要的东西。”

  白丘在降旗眼前把朗姆酒瓶放下,发出声响。

  降旗无法抗衡他的诚意。白丘还没喝酒就好像已经醉了,就连降旗也是昏昏沉沉的。

  餐厅的大桌子上,点着古老的西式烛灯,散发一种异样的气氛。那是唯一的亮光。当然也有电灯,但牧师很少开灯。

  白丘将拿在手上的酒杯靠近嘴唇,喝了一口后,说:“你的病也……嗯,很辛苦哪。可惜的是,没有错的部分,正是那个,辛苦之处吧。”

  无法据实以答。但在降旗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尴尬气氛的片刻,牧师已将话题转向出乎意料的方向。

  “听说有所谓宗教心理学。”

  降旗对这意外的发展感到不知所措,“是有啊,怎么了?”

  “你对我的事情,那个什么,在作分析吧?”

  这次真的无法回应了。

  脸红。

  宗教心理学的发端,究竟是什么呢?——降旗如此思考,代替了回应。

  斯塔伯克(注:斯塔伯克〈Starbuck,E.D,一八六六~一九四七〉,美国心理学家,首创“宗教心理学”一词。)的《宗教心理学》在美国是一八九九年出版的吧。比詹姆斯(注:詹姆斯〈W.James,一八四二~一九一〇〉,美国心理学家,实用主义哲学家。)的《宗教经验之种种》还要晚一点吧。无论如何,精神分析学的历史依旧浅短——他想着这个问题。

  白丘说:“是穆勒(注:穆勒〈Johann Friedrich Theodor Muller,一八二一~一八九七〉。)的《宗教科学》吗?我读了那本书,但那是宗教学,跟心理学无关吧。记得你讨厌的那位先生也写了宗教方面的书,是吧?嗯,叫什么摩西来着?”

  “是《摩西与一神教》,那不是你应该读的书。”

  弗洛伊德另外还出版了几本宗教论。他认为,宗教只是“集体性的强迫症”,神也不过只是“幼儿期的父亲形象”。这种解释有很大的问题——很多人如此批评。

  当然,绝对是不适合虔诚信徒的意见。然而,完全不信神的降旗,也全然同意这样的声音。弗洛伊德的见解不过是有点过头的生物学性解释。宗教体验的确是个人的经验,但宗教无法只用个人体验一语道尽。欠缺社会学性的,或是文化论性考虑的弗洛伊德学说是不完整的。

  降旗认为说到对宗教心理学有贡献的人,不如推崇荣格。荣格提倡,对所谓集合性的无意识或原型的概念、宗教性的象征,加以解释,这对宗教心理学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成果吧。但无论如何,深层心理学的探究依旧不变,因此不走到那里是无法论述的。

  “怎么样?降旗。”白丘的声音突然飞进降旗思考的平原,如细语般的声音。

  “怎么样了?只描边的话多少会轻松点吧。我也是。所以我说的话,与其说是宗教家,不如说是宗教学家会说的话。”白丘这么说,笑了。

  果然不能松懈,降旗被看透了。然而,心情好像变轻松了。不能不感谢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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