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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34)

  如同牧藏所言,今年的出团式比起往年还要盛大。一部分是为了慰劳牧藏多年来的辛劳,另一部分则庆祝争取已久的搬运用小型卡车总算配备下来了。

  出团式上,牧藏穿着十几年来挂在墙上装饰的半缠,老泪纵横感慨地说:「老人将去,新车又到,加之正月贺喜,福寿三倍哪。」

  「我跟老爷子比只是个小毛头而已。」佑介不卑不亢地说。

  「哪里是小毛头,你这个老前辈不振作一点,怎么带领新人啊!」牧藏叱责道。

  「现在的年轻人连手压式唧筒都没看过。」

  「对啊,会用的人只剩我跟甲太。TOHATSU唧筒※来了之后也过了六、七年,团员有八成是战后入团的年轻人。」

  (※TOHATSU唧筒:TOHATSU株式会社是生产船外机、各式唧筒等设备的制造公司。在一九四九年首次生产可搬运式的消防唧筒,大受好评。)

  「说的也是。」

  牧藏抬头望着半缠。

  他看得入神,接着难得地吐露老迈之言:「老人经验虽丰富,很多事还是得靠年轻人哪。」

  佑介也望向半缠。

  大板车载着手压式唧筒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奔驰——佑介入团时仍是这种时代。当时法披※加上缠腰布的帅气打扮,与其被叫做消防人员,还是觉得叫做打火弟兄更适合。

  (※法披:一种日式短外衣。)

  牧藏正是一副打火弟兄的风貌,比起拿喷水头,更适合拿传统的消防队旗,即使在古装剧中登场也毫不突兀。佑介对牧藏的印象就是一副标准江户人的气质,或许正是来自于他当年活跃于团上的英勇表现吧。

  如今洒脱的老人摇身变成好好先生,面露笑容问:

  「卡车来了后应该轻松很多吧?」

  「呃,好不好用还不知道。」

  「喂喂,为什么还不知道吧?」

  「没火灾,还没用过啊。」

  佑介简洁答道。牧藏听了笑说:

  「说得也是,最近都没听到警钟响。这样也好,没火灾最好。」

  牧藏笑得更灿烂了,不久表情恢复严肃,问道:

  「对了——理由是什么?」

  「什么理由?」

  「离婚的理由哪。」

  「喔。」

  「喔什么喔,你专程来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牧藏尽可能语气淡定、面不改色地说。然而不管是表情、语气都表现出牧藏不知从何开口的心情。佑介敏锐地察觉他的想法,略感惶恐,但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

  不知为何,佑介想不起牧藏平时的态度。

  「没有理由啊。」

  「没有理由?说啥鬼话。」

  「真的没有嘛。」

  「真搞不懂你。」牧藏说完,一口气将热茶饮尽。佑介喝了口茶润润喉,将茶杯放回茶托,并悄悄地将带来的包袱挪到背后。

  ——还不能拿出来。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太认真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啊。」

  佑介又端起茶杯,凑向鼻子。热气蒸腾的茶香扑鼻,弄得鼻头有点湿润。

  「她不喜欢我全心全意投入消防工作。」

  「要你多用点心思在家里的工作上?」

  「也不是。消防本来就不是天天有,我也很用心做工艺,可是她就是不满意。」

  「不满意?你人老实,不懂玩乐,这我最清楚了。这十年来没听说过你在外头玩女人,就连喝酒也是我教坏你的。」

  「嗯……」佑介阴沉地回答。

  水蒸气从茶杯中冉冉而升。

  轻柔,飘摇。

  很快就消失了。

  轻柔,飘摇。

  佑介,你怎么了?

  飘摇。

  「喂,你在发啥呆啊。」

  「这个……」

  「什么?」

  「这个水蒸气,原本应该是水珠子吧?」

  「还以为——你想说啥咧。」

  「嗯……」

  水蒸气与烟不同,很快就消逝无踪了。

  佑介正思考着这问题。

  透过蒸气看牧藏的圆脸,老人一脸讶异表情,原本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佑介也学牧藏眯起眼,老人的脸随着蒸气摇晃地变形,在歪曲的脸上嘴巴扭动起来,说:「我看你是太累了。」但佑介似乎没听清楚。

  「喂,振作一点啊!」

  牧藏大声一喝,站起身,拿烧水壶注水入水壶里,又放回火盆上。

  「真是的,没用的家伙,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哪。你在火灾现场的气力都到哪去了?你现在是附近各消防团的小组长,别因为老婆跑了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太丢脸了。」

  「嗯……」佑介有气无力地回应。蒸气飘散了。

  「老爷子。」

  「干啥?」

  「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家那口子——流产时的事吗?」

  佑介问。

  「还记得哪。」牧藏小声回答。

  「记得是终战隔年嘛?有五年了。那天好像是大平台的那个……对了,五金行的垃圾箱失火了。」

  「对。」

  那是一场严重的火灾。

  佑介一接获通知,放着临盆的妻子一个人在家,立刻气喘吁吁地奔跑到现场。四周环境很糟糕,灭火工作非常不顺利。该处地势高,附近的建筑物也多,最糟的是距离水源遥远,总共花了五小时才将火完全扑灭。加上善后工作,消防团费了十四小时才总算撤离现场,非常辛苦。

  当时佑介全副精神都投入消防工作,抱着小孩,背着老人,勇敢地深入烈焰之中救火。

  或许是他的努力奏效了,那场火灾中没有人员死亡。等到东方发白之际,疲惫的佑介浑身瘫软地回到家一看——

  妻子正在哭泣。

  妻子流产了。

  产婆生气地瞪着佑介。

  枕旁插了一炷香。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消失了。

  佑介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成了辩解,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安慰、无法平复妻子受伤的心。因此佑介只能茫茫然地、像个笨蛋似地看着飘渺的烟。

  这时佑介心中所想的,就只是——原来这种情况也烧香啊……

  轻妙地,轻妙地。

  飘摇。

  「那时的事情——」

  「还怀恨在心吗?」

  「她到现在还是会提——」

  水壶口又冒出蒸气。

  轻柔。

  「——尔后只要发生口角,她就会诘问我:『你重视别人的命甚于自己孩子的命吧?』」

  「这件事不该怪你啊?」牧藏说。

  「又不是你人在现场孩子就能得救。当老爸的顶多就只能像头熊般在产房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平安产下还是胎死腹中,生产本来就不是人能决定的。就算男人在场,还不是只会碍手碍脚?」

  「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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