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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35)

  「更何况你背负的是人命关天的重责大任,怪罪你太没道理了吧?」

  「这也没错。不过她说这是心情上的问题。」

  「算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不能用道理解释得通的。但那次只要我们组里少了一个人手,火势恐怕就控制不了,悲剧也就会发生,如此一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哪。」

  「这也没错。」

  「怎么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牧藏又啜饮了一口空茶杯。

  「我想问题其实不在于此——而是她觉得太寂寞了吧。」佑介说。

  应该——就是如此。

  「唉。」牧藏面露苦涩表情。

  「你老婆悲伤、难过的心情我能体会,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到现在还在翻旧帐?」

  佑介什么话也没回答。

  牧藏一脸老大不高兴。

  「算了,甭说了。总之你可别因此觉得责任都在你身上喔,这不是你的错。要说心情,你的心情又该怎办?老婆流产,悲伤的可不是只有她自己吧?你不也一样悲伤?我记得你那一阵子整个人两眼呆滞无神,我都不敢出声向你搭话了哪。」

  「嗯,那时真的很痛苦呢。」

  「所以说,你们夫妇应该互不相欠了吧?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别再东想西想了,要乐观积极一点。你们第一胎流产后就没生过小孩了嘛?」

  「或许就是因为——所以更……」

  「唉。」牧藏歪着嘴,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

  「也不是这么说。」佑介回答。他只能如此回答。

  「从那次后——她就很不喜欢我参与消防工作;不仅如此,即便不是消防,只要我去工作就很不高兴。她也知道不工作就没饭吃,但知道归知道,就是不高兴。我愈认真工作,她就愈生气。但是,我真的不工作了,她也不高兴。」

  「真难搞啊。」

  「是啊,真的很难搞。所以我总是满怀愧疚地工作。不论我怎么拼命工作她也不会夸奖我,实在没有成就感。可是不做就没办法过生活。」

  「所以你才——」

  「她其实也懂的。」佑介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其实她不是不懂道理,也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

  「她的要求实在很不合理哪。」

  「可是问题就是,并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水壶中的水开了,发出哔哔声,水蒸气不断冒出。

  「怎么说?」

  「我想,她应该就是太寂寞了吧,也没别的理由了。」

  「我可没办法理解哪。」老人取下水壶,倒进别的壶里冷却。

  热气蒸腾冒出。

  轻柔。

  飘摇。

  「你们不是结婚六年了?还七年了?你现在仍不到四十岁,你老婆也才快三十而已,没必要这么早就放弃生孩子吧?俗话说四十岁以后生的孩子叫做耻子,可见四十以后也还是能生的。」

  牧藏将稍微冷却过的开水注入茶壶。

  ——耻子吗。

  跟孩子并没有关系。

  佑介没回答,他将稍微放凉的茶喝进喉里,接着伸手向后抓住包袱,拉到身边来。

  「老爷子。」

  「干么?」

  「老爷子为什么想当消防员?」

  「干嘛问这个?」

  「只是想问问。」

  老人哼的一声,盘起脚,缩起脖子,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为了救人啊。我是爱好诚实与正义的人,嘿嘿。」说完,顶着一张恐怖的脸笑了。

  「——这么讲是好听,其实是我没有学问,手也不灵巧,有的只是胆识跟腕力——」

  老人卷起袖子,拍拍黝黑的上臂。

  「——会当消防员,是因为没别的好当了。当兵跟我的个性不合,问我为什么我也只能跟你说就是不合。对我来说,与其杀人宁可救人哪。」

  「原来——如此。」

  早知道就不问了,佑介很后悔。这个理由太正当了,正当过头了。

  ——跟自己相比,实在太……

  「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佑介又问了一次。牧藏努起下唇,说:「怎么?不服气吗?」

  「也不是——不服气……」

  「哼,我想也是。」牧藏抬头朝上,看了天花板一会,从手边的烟灰缸上拿起烟斗,抽了一口。

  一脸享受。

  ——烟。

  呼,吐出一口烟。

  紫烟飘摇升起。

  佑介盯着烟瞧。

  ——啊,烟……

  「这附近经常有地震吧?」

  「嗯。」

  「所以也发生不少二次灾害。」

  「真的不少。」

  「我的祖母也是死于火灾。」

  「所以才会——当上消防员?」

  「算是有关系吧。」牧藏说。

  「人的心思其实很复杂,不会只因一个理由就生出一种结果。理由总是有好几个,产生的结果也是好几种。任谁都有某种执着,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偶然形成的。即便你的离婚也一样。」

  「偶然——吗?」

  「偶然,此外就是执着。」

  「执着……」

  ——没错,就是执着。

  「那你呢?你又是为啥来当消防员?」牧藏没好气地问。

  「我没跟您说过吗?」

  「我又没问过这种无聊问题。」

  烟。

  牧藏又吐出烟雾。

  烟雾弥漫,蒙蒙胧胧。

  烟雾充斥于密闭的房间里。

  飘摇。

  「烟——」

  「烟怎么了?呛到你啦?」

  「不是,就是烟啊。」

  「你到底——想说啥?」

  「我当上消防员的理由,就是烟啊——」

  3

  十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

  记得是母亲去世的隔年,也就是昭和十五年。相信没有记错。

  倒数回去,佑介当时应是二十五、六岁前后。只不过佑介对自己的年龄一向不怎么在意,或许是他独居惯了吧。对普天之下孑然一身的佑介而言,年龄大小根本无须在意。当时的佑介早就失去了会惦记他年龄的家人与亲戚。

  那年冬天下大雪。

  印象中那天是正月三日。佑介由小涌谷朝向一个更偏僻的小村落前进。

  他受人请托,准备将东西送到该村落,谢礼只是一杯屠苏酒※。送达之后,果然如同出发前所言——主人端出屠苏酒与煮豆款待。佑介自嘲地想:「这简直跟小孩子跑腿没两样嘛。」

  (※屠苏酒:日本习俗里,过年会喝屠苏酒。据传是华佗创始的药方,在平安时代传入日本。)

  当年物资十分缺乏,恰巧佑介的肚子也饿了,所以他还是心怀感激接受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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