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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备宴_[日]京极夏彦【完结】(10)

  不管怎么样,光保是以认真的态度面对这些问题,我这种愚蠢的意见自然不能成为参考。

  结果,我默默低下头去。

  据说光保从事室内装潢工作,他的事务所地板异常光洁。

  迟迟无法进入正题。

  我莫名地想抽烟,把手伸进内侧口袋。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或许光保讨厌烟味。

  我觉得如果光保讨厌香烟,那么即使我只是出声要求抽烟,就会遭到轻蔑,结果我硬是把抽烟的欲望按捺下来。

  “不是有个叫野篦坊的妖怪吗?”光保再次唐突地发生说道。

  “什么?”

  “像这样,光溜溜的。”

  “那、那怎么了吗?”

  “人家说我很像野篦坊,呵呵呵呵呵……”光保笑道。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年轻的时候很瘦,不过从那时候起就常被人家这么说了。我明明就有眼睛鼻子,却长得跟野篦坊很像,非常像。我是不觉得讨厌啦,还经常模仿落语(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还有……呃,模仿八云的那个故事里的:‘是长得像这样吗……’逗大家开心,这很受管用。”

  八云指的是小泉八云(注:小泉八云〈一八五〇~一九〇四〉,原名派崔克·拉夫卡迪欧·汉〈Patrick Lafcadio Heam〉,为出生于希腊的英国人。一八九〇年以特派记者身份渡日,与日本女性结婚,归化为日本人,改名小泉八云。著有《怪谈》等与日本文化相关的作品。)——拉夫卡迪欧·汉,而那个故事,指的则是他写下的怪谈《貉》吧。

  那是运用所谓“二度怪异”手法的短篇小说。

  所谓二度怪异,指的是一种怪谈故事的形式:遭遇怪异,第一次吓得逃跑,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遭遇到相同的怪异,再次受到惊吓。

  藉由反复怪异,达到吓唬人的效果,大多数时候,会同时运用慢慢降低音量,在结尾的部分“哇”的大声吓人的手法。在这种情况下,观众的确会大吃一惊,这个花招可以多次使用,但是有个缺点,就是吓过一次后,大致的手法就会曝光,惊吓度也会随之半减。所以讲述怪异故事最有效果的次数是包括第一次在内的两次,因此称为二度怪异。

  但是,如果能够让听众认为既然被吓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说故事功力,那么第三次也能够成功。只要叙述者具有让听众不断卸下心防的说话技巧,那么反覆四次、五次也有可能,只是随着次数增加,会产生出一种预期配合的心理。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能够获得极佳的演出效果,使“要来了要来了”的期待感,激发出相对的恐怖感——当然,这也视叙述者的技巧而定。

  总而言之,二度怪异是将搅乱过一次的秩序恢复到原本的状态后,再次加以推翻,是一种大逆转的怪谈。

  “只是,”光保继续说。“我记得在那个故事里,野篦坊是狸子变成的,狸子。”

  是貉——我想纠正,却打消了念头。

  因为光保的口气听起来很愉快,我不忍心为了这点小事浇他冷水。不管是狸子还是貉,反正都是一丘之貉。光保继续说下去。

  “可是在我的想法中,野篦坊一定不是像那个故事里出现的那种妖怪。”

  “不是吗?”

  “不是。”光保不知为何,满足地点头。“八云的故事,嗯,是狸子的故事。主角在路边被女人吓到后,去到荞麦面店一看,没想到店老板也变成同一张脸——是这样的故事吧?”

  “是啊。”

  小泉八云很正确地蹈袭了二度怪异的形式。《貉》的情节如下:

  一名男子经过纪伊国坡途中,发现一名女子蹲在路边,便出声叫唤。女子状似痛苦,迟迟不肯回头露脸,男子想要搀扶她,于是女子回过头来,手往脸上一抹。结果,那张脸上竟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

  男子大惊,仓皇失措地逃离现场,不久后,他看见夜间营业的荞麦面店灯光,跑了进去。老板讶异地询问他为何如此惊慌?男子便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但是当他说明女子的长相时,老板却伸手往脸上一抹,于是老板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也跟着不见了……

  灯光蓦然熄灭。

  故事突然终结。

  光保用手往脸上一抹。

  “这表示那个荞麦面店的老板也是野篦坊吧?”

  “是啊。”

  “就是这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个故事是小说,无所谓对或错吧。

  光保说:“这故事不是野篦坊变成卖荞麦面的老板在做生意吧?不是吧?”

  “我想……应该不是吧。”

  “当然了。这并不是野篦坊化身为人类,然后显现出真面目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是以灯火突然熄灭作结吧?”

  “是啊。”

  “您觉得后来怎么了?”

  “后来……没有后来吧?”

  正因为在那里唐突地结束,所以才会是怪谈。我认为小泉八云做为一个怪谈作家,技巧十分高明。这篇故事一点都不像是外国人写的,也不像原本是以外国语言书写的文本。而且既然文本就到此为止,自然没有下文。

  我这么说。

  “那只是他没写而已吧?因为这是故事,所以写到那里而已,一定还有后续。”

  “这……呃……是这样吗?”

  “关口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灯光‘啪’一声熄灭,然后男子回过身来,发现又回到了最初的场景……”

  “最初?……你是说纪伊国坡吗?”

  “对,就是那个坡道。”光保说。“又回到最初发现女子,搀扶她的场所。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假的,时间也几乎没有流逝。或者是到了早晨,男子发现自己睡在那个坡道上。这个故事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没错。所以呢,这是狸子的故事。因为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吗?主角救了姑娘,姑娘为了谢恩,招待主角到豪宅区,享用山珍海味,结果主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吃的是马粪,温泉其实是堆肥……”

  “或者是在同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的打转?”

  “没错没错。以为是茶室,没想到竟是把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某某东西(日本民间传说里,狸子会张大阴囊罩住人作怪,使人以为置身豪宅,大小据说就有八张榻榻米大,一说则是由于狸皮延展性佳,以狸皮包裹金粒敲打,可制成八张榻榻米大的金箔,故有此说法。)……,有这种故事吧?就跟那个一样吧?一样的。”

  确实,狸子可提供所有的幻觉场景。在幻觉中,连时间都可以任意延长缩短。无论是几小时、几天、有时候甚至是几年,都能在一瞬间进行。就如同光保说的,《貉》的故事,也能够视为大部分狸故事的一种变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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