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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备宴_[日]京极夏彦【完结】(30)

  后来我的记忆中断了。

  只有卖药郎的相貌烙印在视网膜里。

  而那段极度脱离现实的记之后,接着是模糊的、梦一般的山景。

  舞台布景般的天空,缭绕的云霞,已经山峦。美丽的色彩在脑海中复苏。是朝阳吗?还是夕阳?还有那缤纷闪烁的,树叶。那时棵大树。我在景色中眺望着大树。我是景色中的一部分。

  在废屋昏暗的内厅看到的卖药郎脸孔,与那片雄伟的群山及巨木的风景,在我的心中没有间隔地直接连接在一起。就像从电影底片中抽出场景,重新剪接过一般。

  这是不可能的。不伴随时间经过而在空间中移动,是不可能的。那么连续的情景就是梦境,那一定是梦的记忆。可是……

  梦的情景就这样成了现实。

  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身在与梦境如出一辙的景色中。我站在大树底下,被众多男子包围。他们抓住我的肩膀,抓住我的手。警察指着我嚷嚷:“这是什么?是谁干的?”

  我仰望树上,树上……

  女人的脚。

  被五花大绑的裸女。

  我觉得把女人吊在那里的是我。

  因为我看到我站在这里,而我从这里逃走了。

  所以……所以我这么说。

  我将我所看到的照实说出。

  警官说:“是吗,是你干的。”

  我害怕地回答:“我什么都没做。”

  警官说:“你刚才不就说是你干的吗?”

  我再次回答:“大概是我干的,可是……”

  我什么都没做。

  “开什么玩笑!”众人异口同声地咒骂我。

  然后我被麻绳捆绑,被好几个人架住,从梦境里延续的那棵树下,被移到这栋有铜墙铁壁围绕的建筑物。

  接着整整两天,我几乎都没睡。

  一个表情看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厌倦的男子只是注视着我光源斜照,男子的脸上仿佛刻着浓重的阴影。

  ——是我干的。

  眼前的男子这么说。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地说。是你干的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像鹦鹉一般,只是不断地反复。我渐渐地开始觉得,既然他这么说,或许真是如此。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点头承认。话说回来,我也无法用力摇头否认。我只是痴呆了似地陷入迟缓,眼神涣散地盯着男子动个不停的嘴巴。

  男人终于受不了我了。

  他说:“够了。”我觉得有点寂寞,觉得被抛弃了。在这种状况被抛下,今后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我打从心底担忧。老实说,我还比较希望就这样不断地被逼问下去。

  我被带到阴暗的房间,被人家从背后被粗鲁地一推。

  啊,这里一片漆黑多么舒适啊。

  后颈下方传来“叽”的金属磨擦声,“砰”的冲击传到脊髓,接着象征监禁般“锵”的微弱振动传进鼓膜。

  ——监禁。

  然后,大概经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黑暗的气息深深地浸染全身,我几乎要与情景同化似地不断虚脱,总算恢复到稍微可以掌握自己置身的状况,这……是现实。

  我……被逮捕了。

  第二章

  呜汪——

  (前略)有一地亦称妖怪为“汪汪”。如筑前博多,妖怪之幼儿语为“汪汪”,同地区嘉穗郡称“梆梆”,肥后玉名郡亦称“哇汪”,萨摩虽有“嘎哞”一语,对小儿仍称“汪来了!”吓唬小儿。

  ——《妖怪古意》柳田国男

  昭和九年(一九三四)

  1

  潮骚混合在春季的香味中,轻搔着耳朵的汗毛。

  空气通透得能将远方景物尽收眼底,总觉得舒爽极了,朱美很久没有像这样,脱下鞋子,光脚踏上地面。

  朱美不穿布袜。她不喜欢穿袜,觉得那简直像缠足。真舒服。仿佛冰凉透明的天空自头顶贯穿脚底,就像这样被吸入地面似的。

  ——我讨厌城镇。

  朱美在山中长大。

  爬上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大海。

  朱美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不久前,她还住在逗子。

  因为租赁的房屋决定要拆掉了,她暂时前往东京。

  但是半个月她就受不了了。

  在逗子租的房子,是一栋极为老旧的屋子,总是听得见海潮声,不仅如此,还背负着令人避忌的来历,那里的生活实在称不上舒适,即使如此,还是远比都市艰辛的生活要来得好多了。

  她恳求丈夫,带她离开城市。

  朱美的丈夫从事的行业,总是在外旅行。朱美对土地没有执著,平素甚至老说无根飘泊不定的生活才适合自己的性子,所以她希望能够和丈夫同行,然而她无法如愿。

  朱美在逗子涉及了一起可说是她人生分水岭的重大事件。然后,她犯了罪。虽然不是大罪,却也不是微罪,目前尚未有个结果,所以她必须清楚地交代居所才行。审理、审判等等让她觉得麻烦极了,但是朱美是那种既然犯了罪,就得好好赎罪才行的个性,她非常干脆地接受了现状。

  然后,她在这里——沼津——安顿下来。

  她原本是要去富士,富士是丈夫的故乡,也是朱美战时避难的疏散地。那里有一些亲戚朋友,丈夫说这样也比较能够安心,但是朱美恳求说既然要搬家,全然陌生的地方比较好。

  世事难料。

  所以担心也没有用。

  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往,已经过去的事,对朱美来说都无所谓,她觉得人拥有的只有当下。同时她也认为往后的事既然无法预知,而老是看着过去未免也太不干脆。而且回忆这种玩意儿不管是好是坏,总是有点黏稠的感觉。所以对于朱美这种女人来说,与过去有牵扯的地方,未免令人不快。

  骏河这里的空气和适合朱美。

  她小跳步似地跨出步子。

  ——好像少女。

  不过朱美的少女时代并没有快活跑跳的回忆,但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幸。现在这种年纪还能够像这样跑跳,已经很不错了。

  朱美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海风吹拂。

  眼前是一片松林。

  放眼所及,全都是松树。

  松树这种树木,春夏秋冬都是一个样,总是一片青葱,尖尖刺刺,夸示着它的生命力。就是这一点让朱美讨厌。而且她觉得松树从种植时起,就已经不年轻了。就算经过百年,松树还是一样的松树。

  松树打从一开始就是年老的,而且永世不变,这种存在令朱美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每当看见松树,她就这么想,然后独自一人暗自窃笑。笑自己把植物比拟成人,还一本正经地去思考。

  ——树不就是树吗?

  然后朱美就笑了。

  尽管觉得不喜欢、讨厌,朱美还是常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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