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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之匣_[日]京极夏彦【完结】(82)

  “所以说魍魉什么时候要登场啊?”

  夏木津进来搅局。夏木津很讨厌冗长的说明。不过由于京极堂在话里常用一些夏木津喜

  欢的无聊比喻,所以他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京极堂不理会夏木津的搅局。

  “例如说有种叫做[给水怪]的妖怪,这是一种对人呼唤[给你、给你]如果响应就会突然爆发洪水——的妖怪现象。若依照刚刚学者专家们的观点看来。这种现象就成了普通的洪水而巳。”

  的确,如果说——妖怪诞生于对自然现象的恐惧心,那么这种妖怪就只是普通洪水而已吧。但若真是如此,洪水的现象与给水怪的现象之间便失去差异性,也可以说所有的洪水均成了妖怪。

  “古代人们对那些无法以人为方式防卫的自然现象抱持若恐惧心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害

  怕洪水爆发也是正常。但是洪水爆发就只是洪水爆发,再怎么可伯也不会变成妖怪。只有在经过一问一答的咒术性仪式作为媒介后,方始成为妖怪。自然现象的发生原本是理所当然,而将之置换成非理所当然的形式,这种动态性的变换过程才是妖怪的真相。[妖怪原型]并非[恐怖感]或[恐惧心]这类原始性的感情本身。倒不如说。妖怪正是产生于背离这些情感过程之中。妖怪在获得[形]与[名]之后,方始成立。因此无名的妖怪称不上是妖怪。”

  “真难懂耶。”

  我听不太懂。

  “接着,本末倒置的事发生了。即原本在某地区不被当作是妖怪的妖怪只有名字被传人的案例。在输出地具有妖怪之实,被赋予妖怪之名的妖怪只有名字传了过来,于是产生了混乱。有时也被赋予了全新的型能与性质。”

  “魍魉就属于这类吗?”

  “正是如此,所以才棘手哪。我不擅长应付这类妖怪。”

  京极堂说完搔了搔下巴。

  “原来也有你不擅长应付的妖怪啊。”

  “例如说在江户时期与东国镰鼬、西国河伯并称为[本朝三奇]的,就是北国魍魉。这表示魍魉在当时日本算足相当著名的妖怪之一,河伯就是河童,镰鼬你们当然知道,但魍魉则显得知名度低了些。若说是否当时很兴盛,到现在则被遗忘了,倒也不是,因为在当时就没留下多少文献纪录。而且上面说魍魉是北国名产,那北方是否常见到这个名字,却也没有,反而四国一带才存在着所谓的魍魉信仰。虽说那是一种近似于祭祀祟神的御灵信仰的变体,不过光祭祀魍魉这点就很值得注意,关于只有名词没有形象这点嘛。这是因为魍魉在出生地大陆的形象原本已经很模糊的缘故,所以也没办法。“

  “原本就是不清不楚的妖怪吗?”

  京极堂抱着胳膊。

  “光字义本身就有问题。”

  “字义?汉字的?”

  “是的。讲起大陆的妖怪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于不过也还是比日本的妖怪容易理解。首先,看形状便知道其堕业的年代。例如说人面兽身的妖怪便比兽面人身的更古老,中华民族是个具有过人记录癖的民族,每当王朝交替之际,必定会仔细纪录前一王朝的事迹。而至于《山海经》之类的研究分类书也无懈可击。

  加上汉字是种表意文字,这对研究也很有帮助。即使读法相同,作为为名称的汉字会直镶表

  现出意义,因此完全牡贴作区别。亦即,只要看

  名称的汉字某种程度上便能理解其性质。但魍魉很难。」

  “为什么?”

  “魍被牵强附会成山川的怪神,魉则当作是山川木石之精。但这解释相当没有说服力。

  刚刚也说过,魍魉的别名很多,也写作虫部的,跟蛟娴的蛔同字。也常去掉掉鬼旁写作罔两,此时又会产生不同意义。你们读过《庄子》吗?”

  “扫除?”

  夏木津与鸟口两人不约而同地作出不正经的回答,我趁他们思考无聊的同音冷笑话时赶紧接着说:“我以前曾看过一次,不过我对老庄没儒学来得有印象,记不太得。”

  “你真没用。《庄子》可是很重要的哪,《齐物论》中有一段著名的段落——”

  京极堂记得,果其不然,他背诵了起来。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日: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鲋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云云”

  “啊,有听过。”

  “小关,京极,你们两个为什么记得住这些像经文的句子啊,正常人可不知道吧,对吧,那个——

  “我叫鸟口,我没听过,听了也不懂意思。“

  “不懂也无妨。总之在这里罔两被解释成影子周边较淡的影子,亦即影子中比较朦胧的部分,罔两这个词也有这种意涵,另一方面。写作罔象的话则又有所不同。此时的意思足生于水中的怪物,《淮南子》日:山出鼾阳。水生罔象,木生毕方,井生坟羊,各指山怪、水怪、火怪,土怪。《左传》杜预注里也提到过罔象是山泽之怪,然后水怪罔象的日式读法念作“mizuba”,在日本是一种水神。你们读过《古事记》吧?“

  没人回应。

  战前过教育的我们当然都被强迫背诵过古事记,但恐怕没人像京极堂这般敢以如此不敬的态度阅读吧。

  “呵呵,伊邪那美命生下火神轲遇突智而烧死之际,痛苦之余流出的尿液中生出的就是罔象女神,这是个女神的名字,名称的念法有很多种,譬如说“minauha”“mirume”等

  等。将女字去掉就成了图象,也就是魍魉——这样说起来岂不很怪?”

  京极堂很难得地歪着头表示纳闷,可见他真的对魍魉感到很棘手吧,“折口教授指出罔象是与祓濯仪式有关的神。可是魍魑跟祓濯有关吗,我记得有个神社单独祭祖罔象女神——好像是弥都波能卖神社——记得那个神社是阿波国的美马郡——嗯,这是,美马坂的……”

  京极堂突然闭上嘴,

  “美马坂,是刚刚夏兄提到的那个箱馆的医生吗,”

  “不,没关系,这只是偶然而巳。”

  他的表情很不愉快,京极堂平时老是摆着一副臭脸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我知道他现在很明显地感到不愉快。

  夏木津拉长了脸。装出嘲弄人的表情。

  于是京极堂又开始接着说:“算了。总之魑魅魍魉并列时,人们经常把魑魅视作山精,把魍魉一视为水怪。《日本纪》中也采用了这种说法,记载魑魅为山神,魍魉是水神,《大和本草》则说水虎这种妖怪就是魍魉。」

  “水虎就是河童?”

  “没错——那么便可与本国的水怪之王河童视为同一物。也就是说在我国,不知不觉间别名罔象的魍魉被赋予河川妖怪的性格。另外,“mizuha”又与水叶、瑞齿的发音相通,故植物妖怪亦可归于其旗下。结果,魑魅魍魉四个总括了自然界的妖魔鬼怪…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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