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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58)

  「敢问——这代表什么?」

  「代表本篇记述中,并无任何光怪陆离之情事。」

  「看来——的确是如此。」

  上门追讨猎物。

  难以断其性命。

  遇袭则极力反击。

  这些都是蛇的习性,的确是无任何光怪陆离之处。

  不过,若将上述习性对照各种与蛇相关的迷信,听来可就像则光怪陆离的怪谈了。

  不知各位是否明白了?一白翁问道。

  与次郎感觉自己几乎是明白了——但似乎总是有哪儿还参不大透。其他人则是一脸迷惑地直发愣。

  好,老人说道:

  「容老夫再为各位叙述一则。」

  老人端正坐姿,开始说起了另一则异事:

  「此故事传自武藏(注:日本古国名,疆域涵括今埼玉县、神奈川县之一部与东京都之大部分区域)之东某一穷乡僻壤。某村为迎稻荷神兴建神社,掘地时竟掘出一条长约一丈的大蛇,引来村中孩儿群聚观之。孩儿虽无邪念,但毕竟天性残酷,将蛇捕获置于石上,以小刀斩成多截,每截约两三寸,并以竹刺串之把玩——」

  还真是野蛮呀,正马蹙眉说道。

  不不,干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大不了的?揔兵卫却理直气壮地为这行为撑腰。

  「把蛇斩成几截、划破青娃肚子这种事儿,咱们从前干的可多了。与次郎,你说是不是?」

  两人虽是同乡,但并不代表就干过同样的坏事儿。不过,与次郎也不是没有这类回忆。

  「唉,记得许久前——久得似乎都记不清了,自己似乎也干过这类残酷的事儿。不过,倘若干这种事儿会引来妖魂寻仇,世上许多孩儿不就无缘长大成人了?」

  「这倒是有理。瞧瞧我,不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这把岁数?」

  鬼魅真该把涩谷给害死,才算造福人间哩。正马骂道:

  「竟然任凭你这野蛮的家伙遗害人间。」

  「少啰唆。那么,这伙将蛇碎尸万段的孩儿,想必也同我一样,没碰上什么灾祸罢?」

  「没错。」

  「可是因为他们断了那条蛇的气?」

  听到剑之进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老人不由得垂下眉稍。

  「应是与此无关。若硬要解释,老夫毋宁认为,是因孩儿心中未怀邪念使然。」

  「邪念?」

  「是的。孩儿们有此举措,不过是图个好玩,但成人可就不同了。先前提及的左卫门四郎,即便无心为恶,但毕竟知道蛇极易记仇,或许见蛇现身,一股恐惧便油然而生,更何况这回又多了几分心虚,后果当然更是严重。」

  老人几度颔首,复又说道:

  「当时,村长于一旁目睹孩儿们的残酷游戏,甚感惊恐。毕竟蛇乃神明召使,而此蛇现身之处,又是预定兴建稻荷神社之神域。如此一来,后果怎么了得?」

  没办法,剑之进说道:

  「在下若目睹此事,只怕也要如此担忧。」

  「不过,这村里的孩儿全都无恙不是?」

  正马问道。老人点头回答:

  「的确是悉数无恙。但这蛇灵——却在村长那头现身了。」

  「为什么?这村长什么坏事也没干呀。」

  「虽未曾为恶,但毕竟心怀恐惧。当天深夜,村长发现一条长约一丈的蛇现身自己枕边。惊吓之余,村长连忙唤人助其驱蛇——但其他人却连个蛇影也没见着。」

  「是幻觉么?应是——魔由心生所产生的幻觉罢?」

  「不不,正马先生,即便是幻觉,这也是一桩如假包换的妖魂寻仇。事后,村长便开始卧病不起。」

  「就这么死了?」

  命是保住了,老人立刻回答:

  「据说请来大夫诊治,又略事养生,后来便康复了。」

  「看来——若仅止于目睹,受摧残的程度便较为轻微罢?」

  与次郎如此推论。

  不过,妖魂并非霉菌,老人说道:

  「其所产生的影响,无法平仅是看见与实际碰触这程度差异来判断。老夫毋宁认为,村长之所以得以痊愈,乃是因看见孩儿悉数无恙使然。」

  「看见孩儿无恙,发现自己不过是白担心了?」

  「不不,乃是因村长放下了心。看见孩儿们杀蛇,村长担心的并非一己之安危,而是担忧全村为此遭逢灾厄、或孩儿们为此惹祸上身。由于思绪过于紧绷,便对上了蛇所发散的气。村长的忧心并非出于私欲,亦非出于悔恨邪念的焦虑,因此一旦发现全村平安无事,便认为蛇的怒气应已平息,妖魔所降临的病痛便就此不药而愈。总而言之——」

  妖魂寻仇,大抵就是这么回事儿。

  「是怎样一回事儿?」

  「妖魂这东西,并非随妖物所发出之意志,而是随接收者之心境而生的。」

  「噢。」

  揔兵卫两手抱胸地应了一声。正马磨搓着自己的下巴。剑之进歪扭起蓄在嘴上的胡须。与次郎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地感叹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就是文化。」

  老人继续说道。闻言,三人一脸不解。

  「举例而言,倘若在不认为蛇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文化之下的某人杀了蛇,过没多久又见到同样的蛇现身,仅会认为这不过是另一条蛇。即便认为是和自己杀的同一条蛇,也仅会当成是自己未断其气。但生长于视蛇为生性执拗、难断其命的神秘生物之国度者,便不会做如是想,而会认为是这条蛇死而复生,要不就是同一族群之其他成员为同类寻仇。与妖魂或诅咒相关之传说,便是自这类推论衍生而出的。」

  从三人的神情看来,似乎是在佯装自己听懂了——虽不知他们是否真懂,老人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

  「再举个例。现在若捕条蛇来,将之钉于屋顶内侧。蛇命难断,想必不会立刻断气——但想必十之八九,不出数日便将死亡。要活个六十余年,机率绝对是近乎零。」

  「这可是——?」

  「这不是《古今著闻集》中的记述么?如此听来,老隐士似乎也不认为这记述属实?」

  「那倒未必。自然原理的确是恒久不变,但除原理之外,世上仍有其他种种道理,世间便是由各种道理组合而成的。有时某些组合,可能产生令人难以想象的后果。常人视其为偶然,实际上虽是偶然,但若湿度、气温等种种条件完备——亦即在诸多偶然累积之下,此蛇于假死状态下存活数十年,或许的确是不无可能。」

  「果真可能?」

  「仅能说是或许可能,但可能性也仅是千中有一、甚至万中有一。因此,古时的源翔,或许不过是碰巧遇上此类稀有巧合之一。只不过,问题出在对象是条蛇。」

  「噢,因蛇生性执拗,难断其命——?」

  「没错。有此说法为前提,后人便以如此观点解释此事。若对象是匹牛或马,即便曾有如此前例,也不至于被视为特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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