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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59)

  的确有理,剑之进仰天感叹道:

  「诚如老隐士所言,倘若对象非蛇——后人应不至于如此解读。即便曾有相同前例——想必亦是如此。」

  「人既见过真实的蛇,亦知悉蛇于文化传承中之风貌。若仅凭其中一方论断,未免有过于武断之嫌——」

  不过,剑之进先生,一白翁弓起背说道。

  「是。」

  「蛇绝无可能于密闭石箱中存活数十年。或许真有此类罕见的案例,但逢此境况,蛇即便还活着,想必也仅是一息尚存。理应不至于见人掀盖,便猛然咬人一口才是。」

  想想的确是如此。

  与次郎仅一味纳闷蛇是否可历经如此年月依然存活,但依常理推论,即便真能存活,恐怕也已是气若游丝。《古今著闻集》这则记述的作者,也仅惊叹此蛇竟可以如此长寿,并未提及其事后是否可正常活动。

  与次郎猜想,《古今著闻集》中那条蛇,想必是为人发现后不久便告殒命。倘若事后依然存活,应不至于毫无事后叙述才是。

  至于今回这桩案子。

  或许那蛇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咬上这么一口也不无可能。但根据目击者的供词,那蛇在咬了伊之助后,便告逃逸无纵。

  不过,在矢作一等巡查的指挥下,此地已经过详尽搜索,却未发现任何蛇尸。

  「如、如此说来,代表这应是桩凶杀案——」

  不不,没等剑之进把话说完,老人便打了个岔说道:

  「先生不也宣称,村众们看来丝毫不似杀人狂徒?即便石箱中原本无蛇,仅凭此假设便怀疑村众,似乎有欠周延。」

  「但若非如此,此案应如何解释?」

  「此案——应是妖魂寻仇所致。」

  一白翁断言道。

  「妖、妖魂寻仇——?」

  但老隐士——正马说道:

  「这推论绝非解决之道。总不能教矢作在调书上写下『此案乃妖魂寻仇所致,绝非自然天理所能解』罢?」

  不不,老夫并非此意,老人摇头回道:

  「方才老夫亦曾言及,妖魂寻仇并非超乎自然天理,乃理所当然之现象。人将之定义为妖魂寻仇,乃文化使然。相传踏足该蛇冢便将为妖魂所扰,某人意图毁之,并因此死于蛇吻——这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妖魂寻仇?」

  「噢,不过……」

  如此一来——不就教人一筹莫展了?

  与次郎与三人逐一面面相觑。

  蛇绝无可能于密闭石箱中存活数十年。

  意即,石箱内原本可能无蛇。

  但此案绝非凶杀。

  不应怀疑村众。

  那么……

  难道仅能推论成妖魂寻仇——?

  「至于口绳冢上那座祠堂——」

  老人的语气突然和缓起来:

  「那古冢的确是近乎寸草不生。诚如正马先生所言,若有蛇爬近,理应看得清清楚楚才是。」

  「这是当然。即便是跑来一只耗子,也绝对是无所遁形。毕竟事发时间并非黑夜,而是村众仍于田圃忙于耕作的堂堂白昼。按常理,死者应能在遭咬前发现蛇踪才是。」

  老夫了解,老夫了解,老人颔首说道:

  「亦即,那蛇若非原本就窝身石箱中,就是某人为陷害死者,刻意于事前置于箱内——是不是?但倘若真是蓄意行凶,此人亦无可能于事前将蛇置入。因为伊之助决意破坏古冢的时间乃前日深夜,不,说是黎明时分毋宁较为恰当。实际登上古冢的时间,则是天明之后。若此凶嫌欲于事前预设陷阱,时间上恐怕是——」

  虽不至于完全赶不上,但至少是极为困难,剑之进说道:

  「再者,祠堂内外亦不见曾有人出入之痕迹。看来此推论应是无法成立。」

  「尤其是祠堂门上,还牢牢贴有一张三十数年前蘸上的纸符。如此看来,此门的确未曾有人开过。是不是?」

  按理是没有,剑之进满脸确信地回答道:

  「一如老隐士所言,纸符应是贴于数十年前,案发当日才教伊之助给撕毁。其遗骸指尖尚留有纸符碎片,可兹佐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闻言,老人再度颔首。

  但看在与次郎眼中,老人这模样似乎显得有几分开怀。

  「由此可见,事前未曾有人进入祠堂。再者——祠堂窝中那只石箱又是牢牢密盖,毫无缝隙,依理,蛇应是无法自力出入。」

  「没错。那只盖子沉甸甸的,或许就连孩儿也无法独力掀起。噢,在下当然也曾检视过石箱内侧,并未发现任何裂痕破孔。若覆以箱盖,蛇是绝无可能钻入的。」

  「毫无可能钻入?」

  「是的,除非有人掀开箱盖,否则蛇绝无可能自行钻入。因此在下方才……」

  老人伸手打断了他这番话,说道:

  「不过——剑之进先生。」

  「怎了?」

  「这并不代表蛇必是藏身石箱内。」

  「噢?」

  剑之进惊呼道。

  揔兵卫和正马也僵住了身子。

  难不成……

  「或许,那蛇就连祠堂也没进过。」

  「祠堂——噢,这……」

  「倘若祠堂大门真以纸符牢牢封印三十余年,那么,期间应不可能有人踏足堂内。但即便如此——祠堂之封闭程度,应不至于滴水不漏到连一条蛇也进不去罢?」

  是不至于如此严重,剑之进回答道。

  「如此看来,或许蛇的确是钻得进去。」

  的确,理应钻得进去。

  「记得这座祠堂外设有棂门,门上门下还存有缝隙。由于年代久远,门板想必也穿了孔,想必蛇要钻入,应是轻而易举。各位可曾想过,即便蛇未藏于石箱中,而是潜身堂内某处也并非毫无可能。」

  的确有理。

  「此外,蛇性好挤身边角狭缝。或许可能藏身祠堂一隅、石箱旁、石箱后或窝边缝隙。若是藏于上述个所,皆不易为人所见。若真有蛇藏身其中——死者破门而入时,便可能无法察觉。案发时虽为白昼,祠堂内毕竟是一片漆黑,有谁能察觉有条蛇藏身屋隅?」

  的确是不易察觉。

  「再者,祠堂内甚为狭窄,不但仅容一人屈身入内,入堂后亦是难以动弹。此外,箱上还覆有一只沉甸甸的盖子。倘若有蛇潜身箱旁,掀盖时或许可能砸撞其躯。如此一来……」

  「受到惊吓,蛇或许可能朝人一咬——」

  有理有理,剑之进频频叫绝,并朝自己腿上一拍。

  噢,竟然没料着,揔兵卫也朝自己额头拍了一记。

  「我还真是傻呀。」

  竟然傻到没料着,揔兵卫又补上一句:

  「若是如此,此案根本没任何离奇之处呀。」

  「没错,咱们全都是傻子呀。」

  正马也一脸汗颜地感叹道。

  「这道理连孩儿也想得透。想不到咱们的脑袋竟是如此不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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