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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74)

  「定个缉捕方针当然是当务之急。若是常人所为,吾等便不得不究办。既然有女人家遭勾引、强暴,当然须提出告诉,岂能坐视此等凶嫌于山野中逍遥法外。即便真如正马所推测,乃野蛮兽类所为——对村民亦将造成威胁,必得尽速入山猎捕驱之。况且……」

  你怎老是钻不出这死胡同?正马打断剑之进这番话说道:

  「就别再钻牛角尖了。矢作,如此下去,根本成不了任何事儿。不消说,那姑娘所说的铁定是一派谎言,不过是为了掩饰娃儿生父的身分罢了。难道不是如此?」

  一派谎言——

  难道阿稻的叙述果真不是实情?与次郎暗自纳闷。

  剑之进高声感叹道:

  「不过——有些事儿也让我颇感质疑。」

  什么事儿?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首先,方才不是曾提及,在阿稻失踪前不久,该地曾起过争端?」

  「就是那场贱民的暴动?」

  揔兵卫这么一说,剑之进随即严词纠正道:

  「蠢才,如今凡人皆为平民,别再随口说出贱民这个字眼。『思虑欠周』这四个字,形容的正是像你这等莽夫。总之——当时那起争端,正确说来,应是持长吏身分者与『非此身分者』之间起的纠纷。」

  非此身分者,指的可是庄稼百姓?

  「不是庄稼百姓,而是连这身分都称不上者。既非弹左卫门所辖,亦不为非人头(注:弹左卫门为江户时代非人身分者之首,非人头则为管辖非人之官员)所支配。既无身分,亦不知出身地,乃身分完全不详——居无定所者。当时,人称这伙人做山窝。」

  怎么从没听说过?揔兵卫说道。

  与次郎倒是听说过。

  「这字眼指的,可是一伙四处漂泊、靠捕猎鱼龟或编制簸箕贩售糊口的转场者(注:指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讨生活者)?」

  「真是转场者么?不过这些人的确是以这类手段营生没错。」

  「不就是些在各地搭建简单的小屋,于其中生活者?」

  「似乎——就是如此。由于这等人浪迹全国各地,常于野地或山林中生活,教人无法掌握其真貌。只是,既然这些人也居于国内,便与吾等同为平民。既为国民,便得设法向其争税,而且其中又有不少作奸犯科之恶徒,新政府实不宜轻易纵放——」

  「其中也有这类恶徒?」

  「没错。问题就出在茂助雇用了几名山窝。」

  原来——

  剑之进口中的几名山窝,以及揔兵卫口中的贱民,曾一同在茂助手下谋职。

  这两种人哪有什么不同?正马问道。

  「当然不同。」

  「果真是不一样的人?」

  「这——应是有所不同。」

  是这些人自个儿声称和对方有所不同罢了罢?揔兵卫说道:

  「事实上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这么想就错了,与次郎说道:

  「看来你仍是以鄙视的眼光看待这些人呀,揔兵卫。」

  「我可没分毫鄙视的意思,但——」

  话及至此,揔兵卫突然罕见地闭上了嘴。

  「看来你果真是带鄙视眼光呀,涩谷。难道你不知在洋人眼中,哪管是武士、公家(注:于朝廷中仕官之贵族、官员的总称)、城内百姓、还是庄稼汉,咱们国家每个人看来都不过是穿了衣裳的猴子?」

  闻言,揔兵卫面上旋即泛起一阵不悦。

  「你瞧,听到这你不也光火了?或许我真是个只懂得偏袒洋人的假洋鬼子,但听到洋人说这种话,同样会感到不悦,因为听得出洋人根本是将我国斥为蛮邦,因此也分不出不同身分者有何差别。山民、长吏、与非人虽同样无身分,但毕竟有别。」

  原来正马有时也懂得说些道理——与次郎心想。

  「记得转场者并不隶属于任何组或讲(注:组为组织,讲为互助会之意),是么?」

  「没错,与次郎。就我所知,山窝虽好结伙营生,但既无组织,亦无头目。也不知经纬究竟如何,几名山窝得以蒙混入茂助那儿谋职。而且,据说这起争端的起因——正是阿稻。」

  ——竟是为了那姑娘?

  可是为了争风吃醋?揔兵卫问道:

  「但当时不是正在谈那姑娘的婚事?」

  「的确是如此。不过,冲突之真正起因,并非双方为了这姑娘争风吃醋而小题大作,其实是愚蠢至极。据传数名山窝中,有一名曰平左的小伙子,对阿稻甚为钟情。此事平左本人虽未承认,但似乎亦未否认——但仍引起对方不满。平左一方则认为若是受茂助斥责还说得过去,但岂容另一伙人责骂——」

  反正,此事不过是个引子,剑之进说道:

  「真正的肇因其实更为根深蒂固。总之,双方就这么起了冲突。」

  「因此全被解雇了?」

  「没错,茂助因此将双方人马悉数解雇。当时平左便笑称既然已坏了规矩,留在村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儿,这下又是孑然一身,不如回山上去——留下这番话,就这么离去了。」

  「回山上去?」

  那么,那姑娘又做如是想?揔兵卫问道:

  「对那叫平左还是什么的小伙子是否也起了情愫?」

  「这——想必是没有。阿稻和平左似乎连话也没说过。不过,对阿稻有遐想的,似乎不仅限于受雇于茂助者。毕竟这姑娘性情温和,似乎有个同乡百姓对其亦是倾心不已。」

  原来这姑娘还是个小町(注:指约九世纪平安时代的女歌人小野小町,据传本人才貌双全,与埃及艳后、杨贵妃名列世界三大美人)呀,正马揶揄道。

  「似乎是如此。此人便是暴动时向茂助提出抗议的村内总代之子,名字——似乎是山野金六。这金六对阿稻似乎是颇为迷恋,未料——此人竟然死了。」

  「是怎么死的?」

  「唉,是在入山搜寻遭神隐的阿稻时丧命的。稍早我也曾提及,村民们忧心自己也得为阿稻的失踪负责,因此动员全村寻人。金六在天明前便打头阵入山——就在此时遭尖刀刺杀。而且,丧命之处还是距离村子十分遥远的高尾山麓——」

  话毕,剑之进再度摩挲起自己的脸颊。

  【肆】

  听完剑之进的叙述,药研堀的老隐士一白翁竟然是满脸哀伤神情。

  接下来,老人将视线移向坐在身旁的小夜。这孜孜不倦照料老人生活的姑娘,通常在送上茶或点心后便会返回主屋,也不知何故,这回却依然坐在老人身旁。

  与次郎不禁忧心老人体态是否欠安。

  该不会是有哪儿不舒服罢?与次郎心想。只见那张皱纹满布的枯瘦脸庞,平时干枯得教人几乎难以辨识其面色,这回却不知何故,显得异常悲伤。

  其他三人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是由于今日小夜也在场,剑之进说起话来语调较平时坚硬些许,正马的姿势也较往常端正许多,就连揔兵卫的卤莽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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