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衣服和一些杂物外,旅行包里还有一本旧书《乐府诗集》,我立刻想起了东晋的子夜歌。翻书不算是侵犯隐私吧,我想着,先看了看书的目录,然后翻到了《子夜歌》的那几页。忽然,从夹页中掉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十几行诗——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
原来是立原道造的那首诗《献给死去的美人》。没想到她居然把全诗都背了下来,写在了这张纸上。
“献给死去的美人——”我又喃喃地念了一遍。
是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羡慕这首诗里的女子——即便死后也能有一个男子深爱着她。难道这就是水月的命运吗?
不!我猛地摇了摇头,把那本《乐府诗集》放回到了包里。
苏美冷冷地问我:“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们。”我的心里又有些cháo湿了,于是低着头跑了出去。
已是午饭时间,我来到空空dàngdàng的大堂里,只见到阿昌一个人。我独自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什么,索xing躺到了chuáng上,心里的苦涩不断地折磨着,我在席子上辗转反侧,说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地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cha上电源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主持人说一股qiáng台风正在海面上移动,预计今天傍晚将登陆这一带的海岸。忽然,电视屏幕抖了起来,信号变得模糊而又混乱,不时地有其它频道串进来。
瞬间,电视机里显现出一片大海,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画面的粒子也非常粗,还有雪花般的白点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电视机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环绕的悬崖、浅海处丛生的礁石,还有远处yīn沉的海天,分明与水月出事的那片海湾一模一样!
我确信绝对没有看错。
突然,电视镜头好像掉转了方向,对准了海岸的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坟墓也摄入了画面。真不知道这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我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忽然遇到了危险,便回过头向岸上求救。
水月?瞬间我想到了水月。
正当我浑身颤抖的时候,从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假声——
“救救我……救救我……”
毛骨悚然。
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qiáng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立刻血脉贲张。
没错,水月在大海里向我求救……她就快要淹死了……她需要我……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跑到楼下,打开客栈的大门,飞快地跑向那片海湾。
一路上天色越来越yīn暗,海上chuī来的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
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上,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的原因,海上的风làng很大,浑浊的làng头不停地拍打在岩石。我在海岸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水月在等着我。
于是,我脱光了上衣,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雨终于下了起来,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làng头打过来,立刻就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了头来。
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力量,我顶着狂风巨làng,奋力向海湾的深处游去。
忽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点微光。
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一只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làng。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
我潜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
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那线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那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she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吧。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she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dàng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深深的海底睡着了一般。
她已经变成了海底的美人鱼?
我的美人鱼——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我死了……
“救命!”
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一切。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忽然,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5点。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并没有去海边,更没有潜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下了chuáng,我趴在窗口上,大口地喘息着,努力地回忆刚才的梦。
水月在呼唤我?
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叶萧,这也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长跑。路上天色yīn沉,风雨jiāo加——难道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上,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又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我反而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走近海滩。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我qíng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
这时海上正风雨jiāo加,一阵阵惊涛骇làng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一阵狂风bào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qíng,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她死了?
qíng感无法让我相信。然而,我实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眼泪正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水月紧闭的眼皮上。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力量,使我迎着台风前的骤雨,抱着冰凉的水月向客栈走去。尽管每走一步都让我气喘吁吁,但我却越走越快,很快就离开了小海湾。
天色已经yīn暗下来了,我感到身后的狂风越来越激烈,巨làng拍打着岩石,发出震耳yù聋的响声——台风已经登陆了!
虽然,从小海湾到幽灵客栈的路并不长,但我仿佛走了一辈子。
傍晚时分,我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于是,一阵狂风bào雨紧跟在我的背后,一起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电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轻轻地尖叫了起来,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全都苍白无比,在摇曳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从外面chuī进来的冷风夹着雨点,在整个大堂里呼啸而过,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幽冥世界。
我知道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了他们,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大堂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风雨声。我喘了几口粗气,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
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每个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qíng,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就这样,他们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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