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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_蔡骏【完结】(5)

  中山láng。

  眼看我就要调去教育局,暗下决心调查严厉,要把这个败类清除出教师队伍。恐怕他心里也很清楚,一旦我离开南明高中,他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柳曼被害的三天前,她告诉我,有天夜里她上厕所出来,发现教导主任在女生寝室的走廊徘徊——按照宿舍管理制度,只要是个男人即便老师,也不准深夜进入女生宿舍,她大胆地叫住严厉,责问他为何在此。而他面色紧张支支吾吾,最后竟以教导主任的身份威胁她,不准她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她好看。换作普通女生大概被吓唬住了,可柳曼绝非省油的灯,严厉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具备在图书馆作案的条件,用毒药杀人灭口。第二天,严厉还能潜入我的宿舍,将残留夹竹桃汁液的瓶子偷放进去,一箭双雕。

  不过,huáng海警官没把我放出公安局,反而送入了拘留所。

  我是个高中语文老师,却被关在狭窄yīn暗的牢房,身边躺着杀人犯与qiángjian犯。刚进来就被揍了几顿,我拼命反抗,却被他们拳打脚踢打得更惨。huáng海警官审问我时,发现我脸上的淤青,便关照看守给我换牢房,狱友变成小偷与诈骗犯,起码打起架来不太吃亏。

  度日如年的这几天里,我的未婚妻一次都没出现过,包括我那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岳父大人。

  huáng海说他去找谷秋莎谈过,尽管不告诉我询问的内容,从他沉默的目光里也看不出端倪,但我有种可怕的预感,让自己一下子冷到冰窟里,即便闷热的牢房挤满了人。

  这是老天爷对我去年夏天做的那件事的报应吗?

  6月16日,星期五,我被huáng海警官释放。他说根据这些天来的调查,无法判定我与柳曼被杀有直接关系,杀人现场没有我的指纹或毛发,柳曼的尸检结果也与我无关,警方倾向于我确实是被人陷害的。我几乎要扑倒在他怀中,这个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男人,居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第六章(2)

  戴上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手表,这是我被逮捕后由警方保管的,还有我的钱包与钥匙。终于照到了镜子,摸着几乎被剃光的头,憔悴的眼袋与伤痕,鬓角第一次冒出白发,仿佛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即将躺进棺材的老头。

  在看守所里度过的十天,绝对是此生最漫长的十天。

  出去以后,我把身上的钞票都花光了,只够买一件新衣服。我独自去了澡堂子,感觉身上与头发里有数不清的污垢,用尽了好几块肥皂,几乎要把皮肤搓破,这才坐公jiāo车去找未婚妻——还好钱包里的月票没丢。

  赶到谷秋莎工作的教育出版社,门房说社里正在开重要会议,谷秋莎已关照过他,如果我来找她的话,让我先回家去等她。

  回家?

  半小时后,我来到充满油漆味的新家门口,位于闹中取静的市中心,十二楼的电梯小高层。前两个月,每逢周末我都会来监督装修。掏出钥匙塞进锁孔,却怎么也打不开,敲门也没反应。隔壁的老太太出来,说昨天有人来换了锁芯。

  愤怒地踹了一脚房门,又心疼地蹲下来摸了摸,还是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这是我自己的家啊,我是怎么了?脚趾头火辣辣疼起来,我一瘸一拐地下了电梯。

  夏天,气温超过了三十摄氏度,公jiāo车上散发着各种汗臭味。我昏昏yù睡地靠在栏杆上,车窗外从密集的楼房,变成稀疏的建筑,直到大片荒野,还有烟囱喷着白烟的钢铁厂。

  公jiāo车在南明路停下,两堵漫长的围墙间,是一道学校大门,挂着“南明高级中学”的铜牌。

  星期五,住宿生们离校返家,大家惊讶地看着我走进校门,无论老师还是我带的学生,没人敢跟我说话。我看到了马力和他的室友,就连他们也在躲避我,同学们如cháo水般散开,让我变成一块gān涸的岛屿。

  “申老师,请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身后响起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回头看到教导主任严厉的脸——他怎么还在这里?关在监狱里的不该是他吗?

  我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踏上楼梯的拐角时,他低声说:“前几天,那个叫huáng海的警官来找我了,你果然把我那些事都说出来了。”

  半句话都不想说,我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你有证据吗?你拍下照片了吗?这件事我已经跟校长汇报过了,谁会相信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话呢?

  沉默着来到办公室,老校长的面色惨白,不停地拿手帕擦额头的汗。七年前,是他亲手给我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也是他决定保送我到北大读书。三年前,又是他在校门口热烈欢迎我回来,给我腾出住宿的地方。就在上个月,他还说要登门拜访我的未来岳父。

  “申老师,很高兴你能回来。今天,我已向全校师生传达了一个重要决定——鉴于申明老师在我校的行为不端,违反了人民教师的基本道德,为维护我校的声誉,给予申明开除公职的处分,特此通知!”

  我宛如雕塑凝固许久,才理解他的意思,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对于这样的反应,校长有些意外,跟教导主任对视了一眼,摇头说:“对不起,还有一份通知——因为相同的原因,上面已经批准,给予你开除党籍的处分。”

  “好吧,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是清白的,更没有杀人,连警察都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申老——”校长意识到我不是老师了,“小申啊,你才二十五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不要灰心丧气,谁没遇到过坎坷呢?像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说不定在外面还发展得更好。”

  “开除我的公职与党籍——是谁的意思?”

  “你别误会啊,这都是市教育局领导的指示,学校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党支部全票通过了。”

  “市教育局领导?上个月,局长还找我谈过话,说我是重点培养的对象。”

  校长背过身叹息:“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在赶我走,我也不愿像条狗似的跪下来求他。

  教导主任送我到楼下,在我脑后轻声说:“哦,申老师,还有件事啊,你的那间寝室,学校会为你保留到周一晚上,这两天请收拾好行李吧,周二清早就要改造成乒乓球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我的肩膀都要抽搐,战栗了半分钟,愤怒地回头打出一拳,这家伙早就没影了。

  晚风带着夹竹桃花的气味chuī来,我像个死人站了半天。

  食堂关门了,我却并不感到饥饿。

  回到寝室,屋里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我的藏书,学生们的考卷也不见了,反正再也不是语文教师,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慌张地趴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到处搜寻……

  翻箱倒柜,终于在角落的垃圾堆里,发现了那串暗淡的珠链,我紧紧抓在手心,小心地清洗,放到嘴边吻了两下。

  今夜,我耐心地收拾房间,恢复到被捕前的样子。我打消了给未婚妻挂电话的念头,可以想象打过去是什么结果,就让谷秋莎和她的爸爸睡个好觉吧。

  关灯,上chuáng,再过三天,这张单人chuáng也不再属于我了。

  还有我新房里的那张席梦思大chuáng,未来将会属于哪个人?

  第七章

  第二天。

  1995年6月17日,清早,我换上一身gān净衣服,坐着公jiāo车前往市区,或许能赶在他们出门之前……

  说来可笑,第一次上女朋友家,我既激动又笨拙,手里提着各种落伍的礼物,让谷秋莎奚落了一番。倒是她的爸爸平易近人,作为大学校长,跟我讨论教育界的问题。幸好我做足了准备,说了一番别有见地的看法,让他刮目相看。

  九点整,我来到谷家门口,整了整衣服与头发,颤抖着按下门铃。

  门里许久都没声音,我跑下去问门房,才知道他们父女昨晚出门,有辆单位轿车来接走了,据说是去云南旅游。

  抬头看着太阳,我任由眼睛刺得睁不开,脑中未婚妻的脸也烤得融化了。

  忽然,我如此qiáng烈地想去见一个人,假如世上的人都抛弃了我。

  正午之前,来到一栋六层公寓,我按响了四楼的门铃。

  “谁啊?”

  四十岁出头的女子打开房门,手里还拿着炒菜的勺子,疑惑地看着我这不速之客。

  “请问申援朝检察官在家吗?”

  其实,我认识她,但她似乎不认识我。

  没等对方回答,有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她身边,皱起眉头说:“我知道你来找我gān吗。”

  我一句话还没说,他就把我拖进家里,他关照妻子回厨房继续烧菜,便让我坐在沙发上,又关上客厅房门。

  “她知道我是谁吧?”

  “是,但她有七年没见过你了。”这个叫申援朝的男人,给我倒了杯茶,“你的脸色不太好。”

  “你已经听说了吧?”

  “申明,我们的事qíng有人知道了吗?”

  看他一本正经的表qíng,我只能报以苦笑,他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这个!

  “我从没说过,可不知什么原因,上个月突然在学校里流传了。”

  “显而易见,有人要害你。”

  “简直就是要杀我!”

  他在客厅里徘徊了几步:“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现在这房间里的三个人,还有我的外婆以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不要怀疑我的妻子,她永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口的。”

  “我上门来可不是问这个的。”我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只有来找他了,“你能帮我吗?”

  “帮你清洗嫌疑?”

  “警察都把我放出来了!他们也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只是外面的人还不清楚罢了。”

  “其实,我很担心你要是真被冤枉了,公安把你的案子送来检察院立案公诉,我这个检察官该怎么办?”

  申援朝有张20世纪80年代国产电影里英雄模范人物的脸,每次听他说出这些话来,我就会生出几分厌恶。

  “如果我死了呢?”

  这句话让他停顿了几秒钟,拧起眉毛:“又怎么了?”

  于是,我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我被开除公职与党籍,以及未婚妻一家躲避我的qíng况,全部告诉了这位资深的检察官。直到我再也无法描述想象中的明天,低头喝gān了那杯茶,竟把茶叶也咬碎了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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