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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_呼延云【完结】(19)

  楚天瑛是今天上午和郭小芬、马海伟一起在莲花池长途汽车站碰面,坐车过来的,一路上,郭小芬一直靠着车窗,倦倦地昏睡或发呆。到渔阳县已经是下午,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在离市区稍远的地方找了个小旅馆,租了两间客房住下,稍事休息之后,马海伟留在旅馆里坐镇,他和郭小芬到这花房来进行勘查。

  勘查犯罪现场的第一原则,是找准事态圆心。所谓事态圆心,是指一定区域内犯罪分子实施犯罪行为的主要地点,警方应该把这里作为勘查的首选地,比如银行抢劫案,如果是在大堂发生的,那么事态圆心一般是在柜台附近,如果犯罪分子已经突破到了后台,那么事态圆心多半是在保险柜周围或金库周边。

  不过,对于这个花房而言,其实事态圆心有两个:一个是窗口,那个负责守仓的老头儿,肯定是在这里用望远镜一刻不停地瞭望东哥住所的动静;另一个则是马海伟睡过的那张chuáng的下面。

  窗口的qíng况相当糟糕,由于当初花盆就大量堆积在旁边的墙根处,后来警方发现里面藏有毒品时,立刻就地一个个打碎搜查,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一堆瓦砾和渣土,就算守仓老头儿留下什么微量的线索,也早就被掩埋和破坏了个jīng光。因此,楚天瑛只糙糙地查看了一下,就站起身打开橱柜,看了一下那瓶所剩无多的衡水老白gān,以及发了霉的半袋五香花生米,便掀开门帘走进了里屋。

  在那张破旧木板chuáng附近的地面上,楚天瑛戴上塑胶手套,仔仔细细地抚触了一番,找到了几块塑料片,拼在一起之后,可以看出是老式收音机的电池盒盖,马海伟说收音机摔坏之后他就给扔了,从这几个塑料片可以看出,他说的是真的。

  楚天瑛又掀起低垂的chuáng单,往chuáng下看去,地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贴墙的位置有一个圆形的凹痕,很明显是放过一个瓦盆。

  一片死寂,不知从哪里传来腐烂的气味,也许,就在这chuáng下的某个角落,藏着一只死去很久的老鼠的尸体。

  这里,真的曾经在深夜升腾起一个长长的冤魂,蜿蜒着,攀爬着,一直纠缠到马海伟的梦里吗?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你在gān吗?”

  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楚天瑛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一面掸着膝盖上的土,一面对身后的郭小芬说:“蕾蓉叮嘱的,要核实马海伟的话是真是假。”

  郭小芬愣了一愣,冷冷地说:“蕾蓉倒是心细。”

  楚天瑛本来以为郭小芬和蕾蓉关系很好,可是现在听她的口气,似乎不大对味,却又分不清褒贬,只好选择了沉默。

  郭小芬倒是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之后,对楚天瑛说:“我给渔阳县人民广播电台打的,他们说前天深夜确实播放过根据这个县历史传说改编的传统剧目《乌盆记》。”

  “《乌盆记》?”楚天瑛闻所未闻,“是个什么剧目?讲的什么故事?”

  郭小芬把衣服裹了裹说:“我也不知道啊,听这个名字就让人瘆得慌……回头再仔细调查吧。”

  楚天瑛叹了口气说:“最初我们想把这个花房设置为监视点时,负责守仓的老头儿被我们安排到招待所,等后来发现这里也是毒贩子设置的‘第二窝点’的时候,老头儿早就逃之夭夭了。现在看来,那老头儿在这里守仓期间,十分谨慎,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个人信息的物证啊……”

  “其实,也不一定。”

  楚天瑛惊讶地望着郭小芬。

  郭小芬说:“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听说过。”楚天瑛点点头,“这是呼延先生关于犯罪现场勘查的名言嘛!”

  一听呼延云的名字,郭小芬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那么你有没有感觉到,在这个花房里,也有一个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东西吗?”

  楚天瑛茫然地摇了摇头。

  “马海伟说他那天夜里在这花房蹲守的时候,由于外面下雨,又冷又饿,于是打开了橱柜,结果只发现了半瓶衡水老白gān和发了霉的五香花生米。”郭小芬提示道,“那么,对于此前那个守仓的老头儿而言,这里有什么是必需的却又没有的?”

  “这个花房里没有任何食品!”楚天瑛醒悟过来,“那么就是说——”

  “就是说存在两种可能。”郭小芬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他在守仓前就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可是在这房间附近我们并没有发现米面或其他方便食品的包装,于是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了:他每天必定要去买一趟食物,并在路上处理掉前一天的食品包装。”

  楚天瑛眼睛一亮说:“走,咱们去找一找离这里最近的食品店!”

  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他俩沿着蜿蜒的小路下了土坡,路边有一排豁牙子一般断裂的围墙,围墙的尽头是一个很小的门脸,有个穿着跨栏背心的男人把一个装着豆腐和豆腐丝的竹筐搬到门口,然后坐在马扎上,拿把蒲扇,拍打着在上面飞来飞去的苍蝇。

  “我来。”楚天瑛低声对郭小芬说,然后走上前去,对那店主说:“来两包中华烟。”

  店主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不知什么来头,赶紧进店拿了两包烟出来。楚天瑛从外套的内兜里,把警官证和一把零钱都拿了出来,刚要把钱给店主,店主赶紧推了回去,赔着笑脸说:“不敢,不敢,jiāo个朋友,jiāo个朋友。”

  楚天瑛“嗯”了一声,把警官证和烟都装回了兜里说:“问你点事儿,山上那花房的老头儿,前两天是不是经常下来买吃的啊?”

  “对,他每天买点儿面包、咸菜什么的,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的。”

  “他在那花房里住了多久了?”

  “没多久……那房子空了好长时间了,老头儿是一个礼拜前才搬进去的吧!”

  “花房的房主——或者说过去的老住户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店主说,“这一带近两年都在拆迁,好多老住户都搬到不知啥地方去了。”

  “这两天你有没有看见那老头儿呢?”

  店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一个犹豫,楚天瑛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跷,却装成没看见,转身走了。拐过墙角,楚天瑛对等候在那里的郭小芬说了一下刚才的qíng况:“看来老头儿没走远,还在这一带。”

  郭小芬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楚天瑛问。

  “这里面有个矛盾,既然‘第二窝点’被警方端了,他侥幸逃脱,为什么不逃到外乡去,还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他是本地人,不想背井离乡,为什么不潜回自己更熟悉的地方呢?”郭小芬分析说,“我觉得,他可能只是被贩毒集团雇的、来这里打工的农民工,并不知道事qíng的严重xing,想等风头过去了再在这边找工作——”

  话音未落,楚天瑛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嘘!”

  郭小芬探出头一看,只见那店主把门一锁,拎了个装着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沿着小路向村落深处走去。

  七转八扭地绕过几个巷道,眼前是一片荒糙滋蔓的瓦砾,店主回头看了看,见身后的路上连条野狗都没有,就放心地“咔嚓咔嚓”踩着瓦砾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一间门窗尽毁,只残存着屋顶的砖瓦房前,咳了两声,一个小老头儿从窗根儿下面探出头来,店主把塑料袋递给了他,低声说了两句话,就沿来时的路回家去了。

  老头儿坐在窗根儿下愣了半晌,从屁股下面拿出一个小腰包来,系在腰间,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走,却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你……你们要gān啥?”老头儿张口结舌地说。

  楚天瑛把警官证一亮说:“走一趟吧。”

  “我……我啥也没gān啊!”老头儿带着哭腔说。

  “晚了!”楚天瑛冷笑道,“人家都jiāo代完了,天大的罪过都你一人扛了——下辈子记住了,被捕也要争第一。”

  天大的罪过,又是“下辈子”,老头儿以为楚天瑛把他拉出去就要崩了呢,吓得坐在地上,抱着门框嗷嗷大哭道:“我冤枉啊,我啥也没gān啊,他们雇我每天100元,远远地看着有没有人攀窗户。我寻思要是搬砖,累个贼死一天才挣30元,我就占个小便宜答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楚天瑛看着老头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有点怜悯,但这不是泛滥同qíng心的时候,所以冷着脸说:“身份证拿出来!”

  老头子哆哆嗦嗦拿出了身份证,楚天瑛看了一看,又用随身携带的检测器查了一下身份证记录,这老头儿没有任何案底。

  “好吧,给你个机会,说说怎么回事儿,要重点jiāo代,为什么我们给你安排在招待所住,你要逃跑!”楚天瑛说。

  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是来渔阳县打工的,挣钱给在家乡的儿子娶媳妇,可是年龄大了,好多工地不要他,只能搬砖头。有一天东哥找到他说,做生意怕有仇人找上门,就给他租了山坡上的花房,白天可以休息,一到晚上,让他拿着红外线望远镜监控所住楼房的院落和窗口,发现不对劲就用步话机报告……花盆嘛,是早就堆在房子里的。后来警察找过来说要征用花房,监控对面楼里的疑犯,说的时候还指了一下东哥住处的窗户,老头儿心想自己没准儿是牵连到大案子里了,特别害怕,就从招待所逃跑了。

  这倒解释清楚了林凤冲此前的疑惑:警方将花房“征用”为监控点之后,老头儿为什么没有向东哥发出警报,让他和同伙赶紧逃跑。原来是老头儿胆小,怕东哥是犯罪分子,没敢再和他联系,这才导致他落网。

  好险!楚天瑛心里不由得一颤。如果老头儿不是“临时工”,而是贩毒团伙的成员,缉捕东哥的计划肯定会落空;倘若毒贩做困shòu之斗,乔装醉鬼闯上门去的马海伟没准儿会把命都送掉。

  楚天瑛没从老头儿的话中听出什么别的蹊跷,郭小芬倒是十分敏锐地问道:“你说,晚上你监控,白天可以休息——那么白天谁在那花房里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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