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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_呼延云【完结】(30)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林凤冲同样“除非”的目光——

  除非……

  除非这是鬼魂的报复。

  两个人,一个站在尸体旁边,一个站在门口,之间却隔着现实手段不可能逾越的虚空,对视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对方,而是那只镶嵌着一颗牙齿的乌盆。

  “这……这不就是那个杨馆长讲的渔阳县版本的《乌盆记》故事吗?”林凤冲说,“这屋子曾经就是窑厂的一部分,地上这土皮儿多么像瓦片,就连那故事中被冤魂杀死的凶手,不是也叫赵大吗?”

  林凤冲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手电筒的光芒像鬼火一样在铅灰色的墙壁上跳跃。

  赵大躲进了烧制乌盆的盆儿窑,刘世昌的鬼魂跟进了窑dòng,突然现身,赵大吓得魂飞魄散,用一把尖刀cha进自己的心口……乌盆在半空中化为无数碎片,洒落在赵大的尸身旁边……

  化为无数碎片……

  滚烫的身体犹如被埋进雪堆一般寒冷,楚天瑛站在赵大的尸体边,想象这门窗反锁的屋子里,曾经发生过怎样黑暗、可怖、血腥、离奇的一幕,看着墙上两个站立的影子之外,好像还有第三个幢幢的黑影在不断地向天花板伸展、攀延……他终于了解到马海伟在花房那一夜经受的是怎样的大恐惧!

  撑不住了,他蹲下身,开始瑟瑟发抖。

  林凤冲疾步走上前来,也蹲了下来问道:“天瑛你怎么了?是不是非常不舒服?”

  “这个案子太古怪了,太古怪了!”楚天瑛灼热的目光一片纷乱,口中喃喃道,“门窗反锁的密室,地上又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这一切是怎么完成的?是怎么办到的?赵大死了,乌盆碎了,一地瓦片,刘世昌的冤魂,翟运的冤魂,1000年以前,1000年以后,难道历史在重演?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我想不透,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我办了那么多的案子,可是一切还要从头来过……蕾蓉说得对,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林凤冲扶着他的肩膀,透过他的衣衫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热得像要煮沸:“天瑛,天瑛,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楚天瑛的声音颤抖,沉重而痛苦的头颅不住地往下耷拉。

  推理,推理……三年前翟运的失踪,窑厂工人们的集体死亡,花房chuáng下奇怪的乌盆,马海伟诡异的梦魇,摔碎的瓦盆里嵌着一颗牙齿,杨馆长的被杀,眼前不可思议的犯罪现场,还有……还有我和凝:一往qíng深,竟沦为shòuxing的缠绵;爱qíng猝死,却迎来ròu体的狂欢。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被命运碾成碎片,所有这些,都能用推理来拯救吗?为什么这样滚烫,为什么这样悲苦?凝,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爱不爱我?

  没有谜底,没有逻辑,要是……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忽然,他的额头覆上了一只柔软的手。

  比凝的手要温暖。

  楚天瑛拼命睁开眼皮——

  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他看到了郭小芬美丽的面庞。

  “天瑛在生病啊!”郭小芬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行!”

  “小郭……”楚天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凤冲说:“我找晋武派个车子,你先陪天瑛一起去趟县医院吧,这边的事qíng有我呢。”

  一辆警车驶上大堤,朝县医院驶去。郭小芬和楚天瑛坐在后座上,楚天瑛虽然昏昏沉沉,还是在不停地问她怎么摆脱拘禁的。郭小芬只好简明扼要地告诉他:“多亏了田颖,我被拘留没多久,她就找到晋武,说我不可能是凶手。因为按照大命的讲述,我当时是蹲在杨馆长尸体的左侧,而勒痕显示,勒毙她的绳结是打在脖颈右侧,我又不是模仿航母style,所以大命目睹的绝对不可能是我杀人的‘现场’——于是我就恢复自由啦!”

  “原来是这样。”楚天瑛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粗气,靠在座位的头枕上,闭上了双眼,“多么简单的推理,却能拯救一个人……《乌盆记》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行走在旅途,迷路的人,慌不择路,找不到归宿,随随便便地投靠,被杀,被焚,骨灰掺进土里烧成一个瓦盆,冤魂,冤魂,一切都是自找,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看着他昏昏睡去,郭小芬把视线投向车窗外面:郊野,沉沉的夜色随着滚滚的车轮,退去又涌来,丘陵、树木、糙莽、河流,都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出更加黑暗的轮廓,来了,又走了,分不清涨cháo还是退cháo,只知道,当一切都陷入梦境时,心,依旧川流不息。

  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林凤冲指挥着一班刑警在大池塘忙到天亮,才打着哈欠坐上车,向县局开去。到了县局门口,见马海伟和翟朗还歪在后座上呼呼大睡,又好气又好笑,捅了捅他俩说:“二位,醒醒,到站啦!”

  俩人好不容易才被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看了看外面,不约而同地问:“这是到哪儿了?”

  昨天夜里,晋武带着一众警员赶到大池塘后,根据他俩叙述的案qíng,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就让他们先回旅馆睡觉。正在这时林凤冲也赶到了,俩人一合计,这深更半夜,又在郊外,打车不好打,gān脆到林凤冲车里忍一宿,林凤冲厚道人,竟答应了,于是他们一直在后座睡到现在。

  “县局。”林凤冲说。

  “是不是要审我们啊?”翟朗愣冲冲地问。

  马海伟似乎被提醒了,直眉瞪眼地追了一句:“你这车里空气不好,我们睡得昏头涨脑的,你要是现在问我们什么,我们说错了可不负责。”

  “您要是把您那鞋穿上,不要说这车里的空气,北京市区的PM2.5都会下降很多。”林凤冲说,“少废话,赶紧跟我进去,有些qíng况我还要详细了解一下。”

  俩人嘀嘀咕咕地跟在林凤冲后面,进了县局的办公大楼,直接穿过一层大厅来到后院,那里还有一座简陋的白色小楼,每个窗口都安着铁栅栏,走进去一拐,就到了一间挂着黑色窗帘的屋子,晋武和一个警员已经坐在一张长桌后面,满面煞气。

  林凤冲一愣道:“老晋,你这是搞啥?”

  马海伟当过刑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勃然大怒道:“我们俩又不是杀人犯,gān吗要弄这审讯的架势!”

  “没你们俩,还惹不出这么多事儿来呢!”晋武一瞪眼。

  林凤冲也不高兴了:“老晋,我不是跟你讲过了,他们是咱们请来配合调查的,不能这个态度。”

  晋武见林凤冲真的绷起脸来,只得悻悻地说:“那好吧。林处,我给你面子,让他俩先到二层会议室等着去,我们先审一下李树三吧!”

  林凤冲好说歹说,把马海伟和翟朗哄到楼上去了。下楼的时候,途经临时拘留室,只见刚才和晋武一个屋子的那个警员,正把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带出临时拘留室。

  这个男人中等个子,异常瘦削的一张脸,皮下的每一块骨头都格棱着,好像当初建筑这张面孔的脚手架一直没有拆除似的,右脸的下半边烧焦似的黑了一块,两条如炭条般浓重的眉毛,遮盖着一双又圆又小的耗子眼,里面放she出粗野而又不安的光芒。

  不用说,这个人正是李树三。

  难道他一直生活在地底下吗?

  警员正要重新锁上拘留室的铁门,突然里面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道:“我说,早饭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被拘留了还这么张狂?林凤冲有点好奇地问:“这是谁啊?”

  “一个小子。”

  “犯什么事儿了?”

  “昨天晚上在局门口闹事。”

  “闹什么事?”

  “说要我们立即释放郭小芬,值班的同志没空儿搭理他,他就威胁说劫狱。我们怕他来真的,赶紧叫旁边信用社的保安过来,一顿扭打,好不容易才把他关到这里。”

  林凤冲吃了一惊,顺着门fèng往拘留室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双手抱头躺在拘留室的通铺上,跷着腿,晃dàng着脚尖,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眼睛半睁半闭,好像正在等着刘玄德三顾茅庐呢。

  林凤冲的脑袋忽然“嗡”的一声,不禁脱口而出——

  “呼延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十章 审讯

  林凤冲和呼延云一起走出县公安局,找了个早点摊儿,要了油条、炸糕、豆浆和豆腐脑什么的满满一大桌子,边吃边聊。

  在呼延云看来,很多刑警都是笨蛋,唯一的区别是有的是大笨蛋,有的是小笨蛋,所以他懒得与他们jiāo往,“笨是一种传染病”,他经常这么说。然而林凤冲却是个例外,这倒并非因为林凤冲不笨,而是这位刑侦处副处长是个厚道人,对于呼延云而言,人品远远比智商更有魅力。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经常被警方请去协助办案,但也经常把那帮子刑警当面批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唯独对林凤冲十分尊重。

  现在,一双老友,异地相逢,自然是再高兴也没有的事qíng了。

  “蕾蓉昨晚给我打电话,说小郭在渔阳县因涉嫌谋杀被捕了,我赶紧坐车过来了。到渔阳县已经是半夜,我去县局想找管事的说说,结果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呼延云说,“我承认我当时qíng绪有点过激,这不是怕小郭在里面受委屈嘛。”

  “那我刚才看你在拘留室里怎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林凤冲问。

  “后半夜那个开旅馆的小老板被抓进来的时候,我问了一下警察,听说小郭已经被释放了,我就放心了啊。”

  林凤冲一愣道:“你咋知道那个人是开旅馆的小老板?”

  “瞎猜的。”呼延云啃了一口油条说,“他起初不肯睡觉,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后来躺在通铺上睡了一会儿,起来之后叠被子,非要把被子的下摆整整齐齐地掖进褥子底下,看他的年纪和样子又不像是普通的服务员,所以估摸是个开旅馆的,但旅馆也不大,老板得经常亲自动手整理客房嘛!”

  林凤冲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他,我整夜都睡不着呢。”于是把自己带队来渔阳县抓捕贩毒集团,马海伟发现乌盆,返京路上受袭,楚天瑛和郭小芬的调查,一直到昨天夜里发生的密室凶案统统讲了一遍。呼延云只是听,等早餐吃了个碟gān碗净,站起身就要告辞,说要去赶上午的长途车回京。林凤冲急了道:“我给你说这么老半天,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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