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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_呼延云【完结】(29)

  林凤冲点了点头道:“门是马海伟和翟朗共同破开的,据他俩说,他们透过玻璃窗看见屋子里面躺着个人,要冲进门,马海伟怎么也推不开,最后是翟朗一脚踢开的,踢开的时候听到铁门闩撞到墙上的‘哐啷’声。后来我看了一下,这个木门只能从里面简单地闩上,门闩掉在门后,闩扣已经开裂变形了。”

  以前侦办“五行yīn阳镜”一案的时候,楚天瑛对密室杀人犯罪的历史有过一些了解,对这房间是否是真的密室保留意见。

  借着林凤冲手电筒的灯光,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虽然宽大的屋子里空空如也,但依然有几样“家具”:门的右侧贴墙摆着一个看上去非常破旧的落地电风扇,在与正对着门口约两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臭烘烘的墩布,与墩布呈45度角斜对稍远的地方,铺着一张很大的海绵垫子,海绵垫子往东两三米处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盒板,顺着纸盒板右下方看去,手电筒灯光的光环像一只苍白的手摩挲过地面,终于覆盖在了那具可怖的尸体上——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楚天瑛想。

  所谓可怖,纯粹是一种感觉,虽然无数警员就在外面忙忙碌碌,但这开着门的屋子里却死寂得不可思议,仿佛是一段食道癌晚期的喉管……三扇南窗透she的铅灰色灯光,不仅让墙壁和天花板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还在地板上铺下三块惨白如裹尸布一般的光斑,而那具尸体就躺在最中间的一块上。他头朝东,脚朝西,心口cha着一把刀,两只手就握在刀柄上,不知是想拔出还是想cha得更深,整个躯体扭曲得痛苦不堪,尸僵作用将这痛苦不堪的扭曲凝固——凝固得像一具刚刚出土的白垩纪化石。站在门口,看不见他的容貌和表qíng,却能清晰地看见他龇出很高的牙齿,白森森的牙齿上挂着一些红色的液体,像血,否则,就是正在融化的舌尖……

  “跟着我走。”林凤冲递给他一个鞋套,低声说,然后他在前面带路,呈一条直线向尸体走去。楚天瑛有点奇怪,不知道这么大的屋子,gān吗非要走成一条直线,后来想,可能是林凤冲怕走得太乱,破坏遗留在地面的一些足迹证据吧。“在对凶杀犯罪现场的勘察中,尸体是最后才要考虑的物证。”

  《犯罪现场勘察程序》——刘思缈著。

  不要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静态的平面,而应该视为经过一系列动态过程形成的立体空间。只关注前者的刑侦人员,往往只注意到散布在‘平面’上的物证,而前后二者兼顾的勘查人员,除了物证之外,还会注意到导致每个物证形成、所在位置及其作用的轨迹,这些轨迹揭示了物证与物证之间的逻辑关系——很多时候,轨迹往往比物证更有价值。每个刑侦人员都必须牢记,在犯罪现场,“有什么”固然重要,“为什么有”和“从何而来”更加重要!因此,刑侦人员要避免在进入犯罪现场之后,直接走向凶器或者尸体,这样可能忽略甚至破坏掉一些重要的犯罪轨迹,正确的做法是由外而内地、由周边而核心地、按照科学的程序进行勘察。

  刘思缈亲自授课时的话语,又一次回响在耳际。

  “等一下。”楚天瑛拉住林凤冲,“我想由外而内展开勘察,比如那个电风扇、墩布、海绵垫子、纸盒板什么的,先仔细看一下。”

  “不。”林凤冲摇摇头,“天瑛,这一回,你一定要听我的,先跟在我身后走到尸体那里去。”

  为什么?

  楚天瑛有点糊涂,抑或,自己本来就烧开锅一样的大脑正在混沌之中……

  算了,还是听林凤冲的吧。

  于是,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凤冲向室内走去。

  然而另外一件古怪的事qíng发生了:林凤冲一边走,一边扭转着身子,给他照着脚下的路。

  地面,再平常不过的地面,只是积了厚厚一层土,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勘验的啊,为什么要专门照给我看呢?难道是怕我摔跤?这地上一无石头二无绳索的,又不是huáng山的鲫鱼背,稍一失足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何必要这般小心地照明呢?

  尽管心里画了一万个问号,但林凤冲严肃的神qíng,还是让楚天瑛闭紧了嘴巴,一直跟着他来到尸体前。

  “看出名堂来了吗?”林凤冲问。

  楚天瑛蹲下身子,在手电筒的照she下,仔细看了看赵大的尸体:此时此刻的赵大,和昨天白天见到时相比,嚣张跋扈的气焰一扫而空,脸上的死ròu疙瘩松懈了,又圆又凸的眼珠子再无半点凶光,反倒是因为过度膨胀的缘故,令人感到他在临死前目睹了什么眼珠都要惊爆的事qíng!大大张开的、龇着白牙的嘴巴,更加增qiáng了这样一种印象——与其说他是被杀死的,还不如说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也许是cha进心口的刀子没有拔出的缘故,流血并不多。

  “看出来了——”他喘了口粗气,回应林凤冲的提问,“在目前这种qíng况下,还无法确认赵大是自杀还是他杀。”

  “我说的名堂,不是这个。”林凤冲说。

  “啊?”楚天瑛有些惊讶。

  “当然,门窗反锁,又是双手握住刀柄cha进心口,确实存在自杀的可能——但我说的名堂,在你的脚下。”林凤冲再一次把手电筒对准了地面,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照亮的范围更大了一些,不再局限于走过的道路。

  楚天瑛低头一看,大吃一惊,差点晕倒!

  我怎么站在波làng粼粼的河水之中?

  他下意识地抬起脚,鞋底感觉到的却依然是有点黏的huáng土。

  怎么搞的?

  刹那间,仿佛骤然戴上深度眼镜一般,视线一片模糊。

  他用尽力气,才让飘忽的目光集中起来,终于发现,原来整个房间的地面上密布着一层鱼鳞样的土皮儿,每片土皮儿都有婴儿手掌那么大,两边向上翻卷着,拈起一片,很坚硬,但是用力一捏也就碎了,而自己跟随林凤冲走过的那条路上,由于已经被踩踏过的缘故,所以刚才看到的只有被踩碎的huáng土,huáng土上布满碎裂的条纹。

  “这是怎么回事啊?”楚天瑛指着刚才被误以为波làng的一地土皮儿问。

  “我问过本地人了,说是渔阳库每年夏天涨一次水,每次涨水都要越过大堤淹没这里,连那个牌坊和亭子的尖儿都要没顶,水退掉以后,被水裹带的泥土就会沉积在简易房的地面,用不了多久,阳光透过南窗一顿bào晒,就会形成这样的土皮儿。”说着,林凤冲拿手电筒照了照墙壁与天花板接近的地方,虽然同是铅灰色,但很明显有一条自然形成的分界线,上层比下层的色泽略浅一些,“看见了吗?水就淹到那条分界线以下的地方。”

  分界线附近,趴着好几条土huáng色蚰蜒,每条都是15节肢体,15对长足……楚天瑛感到恶心,不由得低下头,却见地上那些被踩碎的土皮儿,裂开一条条妖异的纹路,仿佛层层叠叠的蚰蜒在蠕动,他全身顿时起了一层jī皮疙瘩。

  正在这时,听见了林凤冲的询问:“天瑛,你还是没看出名堂吗?”

  说来说去怎么又回到起点了?

  楚天瑛困惑极了。

  “告诉你,这个空屋子因为长期没有人进入,所以地面覆盖了一层这样的土皮儿。”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楚天瑛惊讶地看着林凤冲,就算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吧,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地方啊,何以让这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处副处长紧张至此呢?

  难道是我这昏沉沉的头脑,真的没有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哦。”他应了一声。

  林凤冲看出他是在掩饰自己的浑浑噩噩,于是qiáng调了一句:“整个地面,包括电风扇、墩布、海绵垫子、纸盒板,以及赵大尸体的下面,全都是这种土皮儿!”

  “哦。”

  林凤冲一下子急了,他沿着原路大步走到门口,猛地转过身,摊开双手,对着呆若木jī的楚天瑛说:“天瑛,我是说,当反锁的房门被破开的时候,这个屋子的整个地面,全都布满了土皮儿——没有任何人踩过的土皮儿——包括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

  ……

  什么?

  楚天瑛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瞪圆了双眼,他望着从门口到脚下的这片地面。

  林凤冲打开手电筒,照亮了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一条宽不到一米的、已经被踩成huáng土的窄道两边,是一片翻卷的土皮儿。

  “你是说,当房门被破开时,连这条窄道儿上的土皮儿也没有被踩过?这怎么可能?”楚天瑛嘶哑的声音简直气急败坏,“那么,凶手——就算没有凶手,赵大是自杀——那么,他是怎么走到这个房间的中间来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

  很久,林凤冲才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知道,这正是整个案子最离奇的地方。破开门的马海伟和翟朗刚刚走进来两三步,听脚下声音‘咔嚓咔嚓’的不对劲,就用手机照亮了地面,一看这满地完好无损的土皮儿,目瞪口呆。老马到底当过警察,有经验,赶紧用手机拍照和摄像,然后才上前查验赵大的死亡qíng况,并且特别注意尽量减少踩踏的范围,只走从门口通向尸体最短距离的直线。可巧的是,田颖也几乎是前后脚地赶到了,也目睹了这一幕,也用手机拍照留证,我已经让技术部门鉴定过他们拍摄的图像证据了,绝对真实可靠。”

  楚天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脚在旁边的土皮儿上跺了两脚,每脚下去立刻一摊齑粉:“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就是个刚学走路的娃娃踩上去,也会踩碎土皮儿,成人怎么可能走到这么宽敞的大房子中间,而土皮儿却完好无损呢,就是练过轻功也不能这么高明啊——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在杀死赵大后,满屋子撒的土皮儿呢?”

  林凤冲摇了摇头说:“我虽然没有勘察全部房间,但是门旁边的电扇、赵大的尸体都掀起看了看,下面都有压碎的土皮儿,那些没有压碎的土皮儿,虽然各自翻卷,但也有一定程度的连接,不可能是后来撒上去的。隔壁的屋子我也进去看过了,都是一地这样的土皮儿。”

  持续升温的身体,炙烤得头颅隐隐作痛,楚天瑛显得异常烦躁:“又是密室,又是不可能犯罪,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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