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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啸绝岛_大醉大睡【完结】(40)

  “没做什么。”潘子云尴尬地铲过几片落叶铺在棺材顶上,“天越来越冷了,建个屋子太麻烦,我就挖个地dòng取暖。”

  季舒流盯着那个“地dòng”里的棺材。

  “……顺便等我死了,也可以葬在这里,免得还要麻烦别人来挖。”潘子云显然也知道刚才的解释过于荒诞,徒劳地改口。

  季舒流道:“哦,要不要我帮你挖?”

  “不用,已经挖好了。”

  季舒流走过去指着挂在旁边树上的一套崭新的衣服:“这又是什么?”

  潘子云沉默良久,擦擦头上的汗,找出一个解释:“挖得满身是土,所以……带来一套gān净的换着穿。”

  那身衣服的衣料比潘子云平日所穿好很多,却不是很贴合他的身材,也许更贴合萧玖记忆中那个身材尚且正常的少年……人要葬了自己,自然应该穿一件体面的衣服。

  季舒流走过去,也是咬着牙沉默片刻才道:“天晚了,回去吧,别让奚姑娘担心。”

  他伸手去抓潘子云手中的铁锹,潘子云终于错开数步,低声道:“放我走吧。”

  季舒流道:“我没抓你,没绑你,何出此言?”

  潘子云青筋bào露的瘦脖子上,喉头动了又动,终于颤声说道:“潘子云无论生死,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你……抱歉,你救得不值,我的残生,本不该连累你流血。”

  季舒流道:“我一共也没流几滴血。”

  潘子云只是摇头:“明明流出不少。我是该死之人,做过罪无可恕之事,xing命不值一文,和我的命相比,即使只有一滴血,也太多了。”

  季舒流深吸一口气:“奚姑娘也觉得你该死吗?你确定她想让你下去陪她?”

  潘子云轻声道:“可是我想下去陪她。如果没有我,她可能现在还活着。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本来也不必苟活于世。”

  “错的明明是苏门,你和奚姑娘两qíng相悦,一点错都没有。而且你还有朋友。”季舒流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你知道铁蛋被你吓坏了吗?他中午和你相遇,心中就感觉不对,跑到桃花镇去找我问你怎么了。萧姑娘其实也很担心你,上次离开前特地叮嘱我照顾你,别让你总是折磨自己。还有,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秦颂风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道:“潘兄,咱们前几天讨论刀法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何况苏骖龙还没死,苏门还没灭,你抢什么先?”

  潘子云闭上眼睛:“苏骖龙太qiáng,我不是他的对手,有你们就够了,我反而是累赘。何况当年愿愿并没见过苏骖龙本人,无所谓恩仇,能杀死卞武,我心愿已足。

  “愿愿当然不想我早死,但她这一生无亲无故,如果我不下去陪她,她在下面就是孤魂野鬼;我独自活在世上,也不过是个会喘气的孤魂野鬼,与孤独为伴……季兄,我们那种孤独,你也许很难理解。”

  季舒流问:“哪种孤独?”

  “苏门杀手横行无忌,官员亲自买-凶-杀-人,老南巷子笼络各路江湖人士,全都和苏潜有不可告人的jiāoqíng,就连鲁逢chūn的嫌疑也至今难以摘清。我和愿愿在槐树村制造种种流言,也不过被村民当成玩笑,后来我把那些事当成玩笑写成戏文,虽然换得更多人了解真相,谁又放在心上,除了铁蛋那样还没长大的孩子……这十三年来,天下虽大,天下的人要么和我们无关,要么和我们有仇。”

  季舒流站到潘子云面前,微微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为何不能理解?你不是也听过我的身世,当年但凡和我有关的人,全都和我有仇,但凡和我无仇的人,也都和我无关。你真以为我跟装出来的一样心平气和?”

  ☆、血竹

  <一>

  潘子云闻言愕然抬头,秦颂风与他相识数年,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刚从醉日堡出来那年的事,不觉盯紧了他。

  季舒流的声音很轻:“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夜之间,感觉整个世界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以前所知晓的一切都混杂着种种谎言,新看见的一切也丝毫不值得信任,心中在意的人,全都离自己而去,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格格不入。有一阵子我心中恨意浓烈,看见城中的商家以次充好,便觉得全天下尔虞我诈,看见隔壁的工匠欺负学徒,便觉得全天下恃qiáng凌弱,若是看见有人蒙冤不得洗清、有人血仇不得报偿,更觉得怒火憋在胸中,发作不出,吞咽不下。有时候前一刻还与人笑谈,后一刻就戾气充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有时和人动手,只遗憾对方实力不济,不能将我杀死,一了百了。”

  潘子云还没被说服,秦颂风先被吓坏了,悄悄向他靠近几步。

  季舒流没有看秦颂风,却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后来遇见二门主,我心境平和了许多,才不但看得见坏,也看得见好,才觉得令人憾恨之事,可与令人欢喜之事势均力敌。潘兄,你就算不信天下人,至少可以相信铁蛋,还有我,还有二门主、费神医。

  “你和奚姑娘当年势单力薄,却杀了六个苏门中人,《逆仆传》在英雄镇风靡几年都不曾被苏门察觉,难道不是上天有眼?我记得你说过,奚姑娘生前只与布雾郎君有仇,却想替其他的伙伴杀死推云童子,以解未了之恨。她心中存着公义,所以不仅记挂着你,也记挂着无数朋友,可惜她惨遭厄运,没能把这条路走完,你难道不想替她走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潘子云梦呓一般轻声道:“我没那么大本事,你们才有。”

  “你有,”季舒流道,“二门主很看重你的刀法,才与你反复切磋。铁蛋不是也受你影响很深?”

  一层坚冰在潘子云眼中缓缓地破碎,他猛然闭上双眼:“我……只是觉得活着太累,一时冲动……对不起,麻烦你们找出这么远,我同你们回去便是。”

  三人一路沉默,返回费神医住处,将潘子云为自己掘出的坟墓甩在身后。

  随便编个谎话哄走了铁蛋,寸步不离地将潘子云看守到深夜,最后bī他喝下一剂安神之药沉睡过去,秦颂风才有机会悄悄对季舒流道:“你说的是真的吧。”

  季舒流一把抱住他,笑道:“是想过,不过没那么夸张,十天里最多只有一天半天心qíng不振。只有一件事没错,自从认识了你,便再也不觉得那些烦恼有什么大不了之处。所以,我也能明白柏直当年满腔怒火、四处树敌的心qíng。自从打听出这个人的xingqíng作风,我是真心要找出当年真相的。”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秦颂风已经狠狠抱住他,挣都挣不开了,只好先哄老婆为上:“别怕别怕,我可从没想过自杀,倒是想过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看不顺眼的人都宰了……你夫君人品堪忧得很,需要你时刻看着,才不会做坏事。”

  <二>

  深秋与初冬不过一场雪之隔,这一年冬天,据说是最近数十年来最冷的,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厚厚堆在屋顶墙头。

  元掌门算是武林泰斗级的人物,他闭关期间被害,自是惊人的大事,种种稀奇古怪的流言传遍了江湖。

  秦颂风顾忌方横昏倒前说的“不能去燕山”,并未将布雾郎君尸体送往燕山,也并未说出方横在自己这里的消息。但布雾郎君的手法特色鲜明,经过仵作确认,江湖中人都已相信元掌门之死是苏骖龙下的手。

  然???,江湖中人不知当年苏门被屠灭之事,都以为苏骖龙是受人雇佣,对那神秘的幕后雇主猜测颇多。

  这种流言,自然是越诡异、越惊悚传得越广,并不讲道理的。

  有人根据元掌门被害的山dòng内“天罚”二字,推测元掌门当年表面与上官判jiāo好,暗中下手将天罚派屠灭,如今逃出生天的天罚派中人回来复仇了。

  有人不知从何处听说,元掌门生前屡次给萧玖寄信,邀请她切磋剑法,萧玖却总是措辞生硬地拒绝,正好萧玖的师承来历从未对外公布,剑法又十分奇诡,他们便怀疑萧玖其实是邪道出身,与元掌门有仇。

  这两个说法经不起推敲。天罚派中人若要复仇,不必等待三十年,也不可能雇佣苏门,萧玖这等高手,更不屑于和苏骖龙联手。然而江湖中人津津乐道,方横又不见人影,直到近几天,他的师兄、燕山派第三高手徐飚赶回燕山,才开始设法澄清谣言。

  窗外下着大雪,室内火炉温暖,方横依旧昏睡不醒。

  费神医的弟子们不在此处,季舒流整天看着潘子云生怕他再度自杀,屋里只坐着秦颂风一人。秦颂风想到那些流言,十分头痛地自语:“方兄你何时才能醒来?徐兄已经回燕山了,正发动各路江湖朋友到处找你,我与他虽然jiāo往不多,也算相识,觉得他还算可靠,想给他传个信,又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方横突然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眼神渐渐凝到秦颂风脸上,哑声道:“秦二,你说什么,什么一万、万一?”

  秦颂风惊喜道:“我说你师兄徐飚……”

  “就是他!”方横神色悲愤,声音发颤,“是他偷袭于我!师父也是他害死的!”

  秦颂风怔住。

  <三>

  苏骖龙不但剑法卓越,手段为何也如此通天?令早有勾结的蚂蜂和老罗分别背叛尺素门和不屈帮,还可说只是借用了一段旧缘,怎么居然能勾结燕山派侠名赫赫的第三高手徐飚叛门?

  众人闻讯,纷纷聚集到此处。方横内功深厚,多日来昏迷之中也无时不在缓缓恢复,此刻醒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脸颊也凹陷下去,jīng神却并不萎靡。

  他说,他听闻师父死讯,匆匆赶回燕山,半路遇见了师兄徐飚。师兄弟间感qíng甚好,他自然丝毫不疑,何况心中悲痛难当疏于防范,结果就是被徐飚偷袭得手,落入苏骖龙的埋伏,遭到布雾郎君bī供。

  布雾郎君bī问的是一个女人的下落,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掌门的师妹、方横的师姑,天罚派上官判的妻子――已经随着天罚派失踪三十余年的燕山女侠仇凤清。

  理由也很简单,和秦颂风等人的推测一致,整个苏门都坚信,当年是燕山派的元磊和仇凤清模仿天罚派剑法,将苏潜满门屠灭,只剩下一个私生子苏骖龙幸免于难。布雾郎君虽说是豺láng的心肠,却深深感念苏潜为他提供小杀手肆意凌nüè的“恩qíng”,宁可对上整个燕山派,也要报此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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