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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啸绝岛_大醉大睡【完结】(76)

  宋钢手下那个卧病在chuáng、耳聋眼花的老人半卧在船舱内简陋的chuáng上,咳嗽着道:“是我们的错,老掌门早就说你天xing软弱,随波逐流,当不成这个掌门。可当年老掌门、老掌书和小杜――就是老掌门苦心培养的继任者――同时遇害,除了你,再也找不出一个能让所有人服气的掌门了。何况,当初本门资历老的这些家伙,包括我,实在舍不得你在剑法上的天赋,都觉得天罚派处在存亡关头,需要出一个你这样的高手。”

  宋钢闻言,也长长叹了口气。

  萧玖看着上官判道:“祖父觉得你天xing软弱,我母亲也曾说你天xing软弱,可是你当年四处杀人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软弱。”

  上官判沉默了一会:“软弱的意思,不是仁慈,而是是没有定xing。我年幼的时候,你爷爷和同门的其他长辈都觉得我xing格有问题,想尽办法要改变我的本xing,每当我心慈手软的时候,就痛骂重责,所以我刚当上掌门的时候,的确觉得一切宽恕退让不过是自己本xing懦弱导致的错误,需要克服……那时候我太年轻,只有十七岁。”

  血气方刚的少年通常没什么头脑,何况最初,一直担心他个xing软弱的那些长辈还曾因为他终于开始“杀伐决断”而欢欣鼓舞。

  鲜逢敌手、名震江湖的剑法,靠身先士卒积累起的巨大威望,配合懵懂无知却自以为是的愚钝,终于把本已十分偏激的天罚派带上一条更加危险的路,酿成大祸。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彻头彻尾的无能,而是卓越的才华加上致命的破绽。

  他明明可以做一个最好的剑客,却最终成了一个很坏的掌门。

  上官判懊悔地闭上眼睛:“我第一次意识到以前的做法大错特错,不是看见鲁逢chūn的时候,也不是小清复仇的时候……在那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梦见我杀过的一些人痛哭流涕的脸。”

  萧玖道:“那你为何不试图弥补一二?”

  “杀人不眨眼的名号都是早年闯下的,二十五岁以后,我的杀xing已经没那么重,反而是一路跟着我的兄弟们独自出手的时候更加不留qíng面,我想阻拦也阻拦不住。我思前想后,觉得天罚派的问题,可能在武功上,就因为天罚派武功有违天和,太过偏激,才影响了同门的心xing。所以我苦思出一套新的剑法,想要教给每一个同门,让他们修身养xing,平心静气,能够平平安安活到老。”

  “那仇凤清知道吗?”

  上官判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良久方道:“我没对别人说过……???为我自己也觉得这一招异想天开,太过可笑。”

  如果已经对天罚派生出感qíng的仇凤清得知此事,即使依然决定复仇,是否愿意换个不那样酷烈的手段?

  可已经发生过的事,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三个时辰前,都再也无法改变。

  <四>

  直到大船换成小舟,众人登上陆地,上官判终于对蒋苇说:“我现在居无定所,以后准备找个安静的小镇,买套不起眼的院子住下,你回去之后,暂时跟着阿玖吧。”

  几日以来,蒋苇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一双漆黑的眼睛黯淡无光,然而她的衣着依然整洁,脊背依然挺直,一眼望去,jīng气神尚在。

  蒋苇对他施了一礼:“感谢上官掌门在岛上的照拂之恩,但我在岛上的积蓄,应该可以带走吧?回去以后,我打算自己购置一两个店面维持生计,然后还用以前的身份,联系我外祖父以前的弟子。有时候女人死了,被男人查验,家属总是不悦,我可以还像小时候一样,去帮个小忙。”

  上官判屡次想cha话,但听到最后反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个他以前不曾看在眼里的女子,也并不希望依附于他。

  蒋苇平淡地道:“洗心岛上的事,便当是一场梦吧。我会跟别人说,我只是被人贩子卖到穷乡僻壤了,如今年岁渐长,看管日松,才得以逃出来。”

  然后她释然地笑了,也许这是上官叁死后,她发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失去了两个儿子,但如今她又有了自由,可以回去做一件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想做、外人都嫌弃的辛苦事。

  这岂非正如上官判即使变成魏尚,也离不开江湖。

  ☆、钢铁

  <一>

  英雄镇还是那个英雄镇。

  英雄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家怪模怪样的酒楼新近开张,门面楼分两层,刷上了崭新的绿漆,门口挂着绿色的灯笼,连地上的鞭pào碎末也是绿纸。第一层对外一侧的窗户全部支起来,露出窗前木几上摆放的一些盆栽,并未开花,只有绿油油的叶子。门口高挂的牌匾四四方方,上面只写了一个“闻”字。

  季舒流站在酒楼侧面将之仔细打量一番,忽然把秦颂风按到旁边的墙上,在他耳边小声道:“除了闻姑娘自己的积蓄,你也补贴了不少吧。说,你到底送了她多少钱?”

  他背后伤还没好,走路时上半身都很僵硬,所以虽然用力轻微,秦颂风只好乖乖任他按着,笑道:“不多,也就是你三年的束。”

  季舒流瞥见四下无人,弹了一下秦颂风的脸,“信不信我吃个醋给你瞧瞧?”

  秦颂风道:“行,今天我请客,叫小二上一壶醋给随便你吃。”

  二人携手走进店内。迎来的小二是个年过五旬的大娘,她热qíng地笑着问:“一楼二楼?”

  季舒流道:“多谢大姐,我们不急,先在楼下转转如何?”

  “俊后生们,第一次来吧!”大娘甚是得意,“随便走走,咱们闻家楼风景没的说!”

  季舒流从大厅穿过,走到后院。狭窄的后院里,西边是杂物间,东边是厨房,厨房内锅碗擦得亮堂堂,两个健壮的中年女子在忙着下厨,换回普通少女装束的小杏和小莲忙着打杂,还有个衣衫翠绿、身材窈窕的女子侧坐在外头的石凳上剥豌豆。

  她剥得并不快,应该不是在gān活儿,而是闲得无聊,稀奇的是,她身边坐着一条高大威猛的壮汉,胳膊夹着一根铁枪,也在跟她一起剥豌豆。

  闻晨和鲁逢chūn?

  后门走进来一个歪戴小帽、衣襟不整的年轻英雄,鲁逢chūn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吓得立刻把帽子衣襟拢正了,道:“何家茶馆有个疯子闹事,抓着铁蛋说铁蛋长得像他死了的老婆,铁蛋都叫他给吓懵了,你快去看看!”

  鲁逢chūn一拄铁枪,猛地站起,闻晨也扔下豌豆站起身。季秦二人对视一眼,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事qíng发生,上前打了个招呼便跟随其后。鲁逢chūn没多说什么,匆匆赶往何家茶馆。

  一刻钟之后,鲁逢chūn带着宋钢走进附近一个清净无人的小院。

  ――洗心岛上居民分批伪装成渔民上岸,按照脾xing和彼此的qíng分,被划为多组,安排到几个不同的隐蔽之处,上官判忙着安置他们;萧玖、孙呈秀带着蒋苇去拜会旧友了,准备之后再悄悄去探望萧绮月;宋钢要回家乡去找母亲,就在进入英雄镇之前才刚刚和秦颂风一行分开。

  没想到他还是到了镇上,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恰好碰见铁蛋,铁蛋又和他死去的妻子十分神似。

  “……你说你一开始是身受重伤武功大减才躲起来了?”鲁逢chūn眯眼看着宋钢,“然后你老婆没了,你万念俱灰,老娘也不要了,把你儿子塞给你老娘补偿?你那个儿子就是柏直?听着咋这么像瞎扯淡呢。”

  宋钢苦笑:“自然还有些隐qíng,现在还不行,再过几个月我会说清楚。”

  他又想去拉铁蛋,鲁逢chūn搂住铁蛋的肩膀把儿子拽到自己这边。

  铁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困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声道:“这个老爷爷怪可怜的,是不是想他老婆想疯了……”

  宋钢双眼发直:“不对,你就出生在我儿子被杀次年,生在我儿子被杀的地方,长得和我妻子七分相似,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你肯定就是我的孙子!你跟我走,就当我求你了,我要告诉你年近九十的太奶奶,你爹还有个后人。”

  铁蛋好像想骂人,看着宋钢稀疏的白头发才勉qiáng憋回去。

  鲁逢chūn忽然叹了口气:“铁蛋,你知道你大名为啥叫鲁铁吗?”

  铁蛋摇头。

  “是你娘取的,她觉得爷爷叫钢、孙子叫铁,这样有意思。”

  铁蛋大骇,从他怀里跳出来:“你说啥?”

  “别一惊一乍的,这事谁也说不准!”鲁逢chūn道,“当年你娘跟柏直相好,差点就要私奔,柏直连他爹叫钢都说出来了,但是没敢说叫宋钢,只说叫柏钢。后来柏直死了,你娘大着肚子被韦铁钩的老qíng妇打得死去活来,逃到我这里,跟我说的就是,怀上你前后,她和我睡过一次,和柏直睡了九次,所以你一成是我的种,九成是柏直的种,问我想不想养大你赌个运气。”

  铁蛋张大了嘴:“那我……那他……”

  鲁逢chūn用力拿铁枪敲地:“谁的种无所谓,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了,你就是你老子的儿子,听没听见!”

  铁蛋的表qíng依然呆呆的,双手使劲抓住鲁逢chūn的手腕不放。

  宋钢拍案而起:“我感谢你把我孙子养到这么大,姓宋的全家感激你的恩德,但我只有这一个孙子!”

  “我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鲁逢chūn瞪眼。

  宋钢的眼睛瞪得比鲁逢chūn还大,眼中一片血红:“你要是记恨老掌门打断了你的腿,我打断我自己的腿还给你!你把孙子还给我!”

  鲁逢chūn盯着他,盯了好一会,才勉qiáng放软语气道:“儿子,虽说你是我的儿子,到底也……也他娘的得感激柏直那小子下种的功劳行了吧!人不是东西,没有还给谁的说法,但是等你长大有儿子了,分一个姓宋也罢。另外,这老头子要是带着他老娘来认亲,你看在他们年纪老的份儿上,叫声太奶奶也行。这事儿你说了算,你愿意叫就叫,不愿意拉倒。”

  铁蛋瞥瞥宋钢血红的眼睛,犹豫良久,终于说:“就是以前那个抓着我问匕首来历的老奶奶吗?行吧……她也怪可怜的。”

  宋钢的疯狂终于被这句话安抚下去。他轻咳一声,挺腰坐直,转瞬之间,好像又恢复了他本来那僵硬冷淡的样子,表qíng有如雕塑,岿然不动。

  鲁逢chūn从铁蛋怀里取出那把匕首:“柏直当年,的确当过不少东西赈济穷人,但这匕首不是当的,是他送给你娘的定qíng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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