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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啸绝岛_大醉大睡【完结】(75)

  <一>

  上官判又惊又怒,剑法再不容qíng,划开季舒流的右腕,离筋脉只有一分之距。

  季舒流背后伤口已经崩裂,眼睛反而兴奋地亮起来,雁回剑顺着躲避的趋势向左手边撤回,手腕突然翻动,剑尖挑破上官判的衣袖,退步转身,避开了上官判的还击。

  他再yù前进一步时,秦颂风已经侧面突击,抢在他前面。季舒流乖乖退后,右手依然握着剑,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季舒流准备用左手撕开衣袖裹住伤口,彭孤儒的九名手下才意识到彭孤儒已经死去。

  其中一人悲痛地喊了一声“掌书”,另一人则喊了一声“彭先生”,他们不但没有加紧对孙呈秀的攻击,反而一齐停下,后退数步。

  “刚才老掌门竟然也说掌书有罪!老掌门根本不认同咱们的作为。”

  “以后就要落到宋钢那个杀星手里了,生不如死。”

  “我们护卫不周,原本罪无可恕。”

  “宁死不rǔ……”

  “宁死不rǔ!”

  九个人零散站立,用同样的姿势抬手,同时横剑颈前。

  上官判脸色剧变,手中长剑与秦颂风的燕来剑相jiāo,借势走脱,冲向那九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整齐而默契地自刎身亡,九簇新鲜的血花绽开在破旧的野坟中间。

  之前眼眶里种了两株糙的那具枯骨原是从此地一座坟里挖出来的,已被挪回这里,尚未掩埋。其中一人恰好倒在它旁边,撞歪了骷髅头,新死的天罚派义士之后和早已丧命的海风寨罪人正面相对,至死圆睁的眼睛与骷髅上的眼眶隔着两株生机勃勃的绿糙对视,俨然构成一个殊途同归的嘲讽。

  上官判呆立片刻,后退数步,退到彭孤儒尸体旁边,目光落回秦颂风身上:“秦二门主,江湖中人人说你处事圆滑,能让则让,谦和有余,锐气不足。我实在没想到,??杀彭孤儒之心坚决至此。”

  秦颂风往前走几步,将季舒流挡在身后,直视着上官判,用他一贯质朴的语调道:“能让则让,不能让则不让。潘子云没有来头,没有亲人,我不给他报仇,还有谁能给他报仇?这事是我一意孤行,请前辈不要迁怒别人。”

  “我没有迁怒!我只是希望你……你们,少造一点杀孽……”

  上官判收剑回鞘,颓然坐倒在地,合上彭孤儒的眼皮,抚着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泪流满面。

  秦颂风怔住,季舒流和孙呈秀也不知所措。

  他们可以应付一个护短的绝世高手,却难以面对一个悲痛的迟暮老者。

  幸好就在此时,萧玖也缓慢地步行到这里。孙呈秀急忙跑过去扶她过来。萧玖看着自己的父亲,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你四哥被害的第二天早上。”

  他逃避了十余年,再回来的时候,上官肆已经死去半日,上官叁已经下葬,而上官肆的生母冯氏早在数月前就忧怖而亡,他错过了与这么多人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在垂死的上官伍面前,他甚至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身份。

  萧玖问:“你为什么忽然回岛,是因为听说了三哥的事?”

  上官判抹一把脸:“我知道得太晚了。”

  萧玖沉默片刻:“洗心湖旁边又死了很多人,你还管不管?”

  上官判颤声道:“又出什么事了?”

  萧玖道:“上官伍的手下听说他的死讯如疯如狂,闯不进蒋姨那里,就在岛上四处杀人寻仇,三哥和四哥的手下也不甘示弱,要和他们火并。宋叔正在管,但宋叔手下人太少,彭叔又把他的jīng锐都叫到了此处。”

  上官判原地跳起,冲向洗心湖畔。

  待他走远了,秦颂风才问:“上官伍的死讯?”他追彭孤儒追得太急,没有看见蒋苇杀子那一幕。

  萧玖凝视着她父亲离开的方向,涩然叹了口气。

  <二>

  上官判在天罚派老人间威望仍在,可三十岁以下的小辈们并不认这个掌门,对他的劝阻和斥责全部无动于衷。

  他只能拔出他的剑。

  一开始他留手甚多,可心慈手软的结局不过是自己救人不如别人杀人快。最终他一口气重创了带头的二十余人,总算勉qiáng吓住了其余的跟从者。

  季舒流靠在秦颂风身上远远观看,忍不住道:“他一点也不懂人心,当年在天罚派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威望?”

  秦颂风道:“剑法高。”

  季舒流竟无言以对。

  洗心湖畔尸体成堆,死的都是年轻人,上官判一脸痛心疾首。但萧玖悄悄地说,其实这是件好事。这一次死的,是岛上戾气最重、牵扯进兄弟之争最深的那一批,这些人死了,剩下的回到陆上,才不至于一开始便惹祸引起注意。

  萧玖等人回到铁桶内的时候,蒋苇独自跪坐在地上,整理着上官伍的遗物,她的眼里依然含着泪,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其实,我原本不忍杀他。”蒋苇抬眼看看萧玖,轻轻地说。

  “但是,取出阿叁的胃查找线索那天夜里,我梦见阿叁腹部被剖开,托着自己的胃跪在我面前。他说,他从小到大只知道要懂事、要让着弟弟,从没求过我什么,死后才唯一一次求我,不要饶过他五弟。

  “我只能杀了他。”

  上官判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贪婪地凝视着上官伍僵硬的脸:“你应该杀我,不应该杀他,小时候,阿叁心软,阿肆豪慡,阿伍有才,都是好孩子,是我没能及时引导,才害了他们。冯小玉生xing胆小,我不该娶她,害得她为阿肆这儿子cao碎了心而死。

  “当年的冯兰,本来也不是坏人,我不该在她产子之后忙着逗女儿,却冷落了她,导致她积怨日深,不但害了女儿,害了老宋的妻子,也连累老宋一生孤苦。

  “还有小清……仇凤清,本来也是个好剑客,她的剑法如果一直练下去,就算不能超过我,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平。当年她父亲虽然屡次盗窃,从来不曾把事qíng做绝,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小清年方九岁就身负血仇,想不出她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rǔ,才和我相识。最后她不但害了天罚派的兄弟,也害了她自己。我当年还余怒未消,掘开她的坟确认真相,我怎么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萧玖坐回刚才她坐的椅子上,闭目靠后躺倒,终于问出她一直不敢问的事:“我母亲呢?”

  上官判道:“我也对不起她,不该利用她年少无知,哄骗她嫁给我为妻……但是她还活着。”

  萧玖倏地坐直:“她在哪?”

  上官判迟疑片刻,露出一个惨笑:“她也觉得我对不起她,所以不要我了。当年她的病渐渐痊愈,我本来要带她回岛,没想到她忽然放声大笑,说她在陆上生活数月,才意识到当初年少无知,把青chūn年华都耗在岛上像猴子一般演戏。

  “她说我权yù深重,昏聩无能,只要想到我,就会记起前半生成了一场笑话,坚持要和我离异,让我回去找你冯姨和蒋姨,别再打扰她。我既不甘心,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出真相,所以假称她的病还没治好,让跟来的兄弟们先回去报个信,自己留在她身边劝说。我忙着劝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到两年后,她为摆脱我嫁给别人,我偷偷潜回岛上,才得知兄弟们出了海难无一逃生,你又在永平府出了大事。”

  萧玖问:“那你为什么既不主持大局,也不去找我?”

  “……我当然去找过你。但是你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睛里全是杀气,动辄对外人冷嘲热讽。我既害怕你得知你母亲离开的真相更加愤世嫉俗,也害怕你怨恨我耽搁了那么久不来救你,所以没敢现身。

  “从你那里回来,我又去英雄镇打探有没有漏网的苏门之人,没打听到,却发现不屈帮帮主鲁逢chūn竟然便是当年雇凶重伤鹰眼老柳,被我打断一条腿的那个孩子。他在镇上和一个为非作歹的帮派为敌,济困扶危,很有侠名。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纵然受了教训,也只是不敢为恶,万万没想到他竟能长成一个这样的人。如果在多年以前,我说不定以为都是我打断他一条腿的功劳,那时候我却大彻大悟,明白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鲁逢chūn九岁断腿,却长成一方豪侠,小清九岁丧父,终究让天罚派自食恶果,这是不是巧合,而是上天要借鲁逢chūn的事,审判我自以为代天行罚的罪孽。鲁逢chūn身边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对那孩子比我对几个儿子耐心得多。我越是看他,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回岛主持大局。”

  萧玖苦笑道:“然后你就变成了魏尚。”

  上官判闭上眼睛:“是。几年之后我还回去找过鲁逢chūn,因为我忽然想到一个思路,可以改进他的枪法,当时我不但不敢说自己是上官判,连魏尚的名字都无颜留下,只能蒙面去找他。

  “我本来想的是,等我多救一些人,自己觉得罪孽不那么深重了,就去找你说清楚,可是越拖到后来,越不敢再找你。我也没想到,岛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开始不是这样,那时候孤儒和老宋联手治岛,让你三个哥哥轮流管事,看上去比我在的时候有条理得多,你三个哥哥都努力表现,生怕被比下去。

  “……其实就算我回来了,也没什么用。你三个哥哥之间的矛盾,我还没走的时候已经有了征兆,我当初不但化解不开,而且每次试着化解,都导致他们积怨更深。你娘说得对,我就是昏聩无能。”

  萧玖轻轻按住肋下伤口:“那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嫁给了许州一个走过江湖的商人,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过得很好。我辗转托人问过几次,她不想看见我,却又后悔连累了你,也无颜再见你。”

  萧玖不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他的都是自欺欺人,谁都看得出来,上官判所做的一切,全都只是逃避。他已经失去了承担一切的勇气。

  <三>

  “我做天罚派的掌门,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上官判在回去的船上说。

  十几年身为“魏尚”的人生,好像真的把那个杀伐决断的“判官上官判”洗得无影无踪,也把洗心岛上的洗心王洗得无影无踪,他坐在那里,头发好好长在脑袋上,依然给人一种大慈大悲的感觉,不愧是颇有名气的西北佛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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