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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永生_那多【完结】(8)



    “是三号楼,三号楼二零一住户报告出现亢奋状态。”一个医生回答着,并没有停下脚步,飞快向三号楼奔去。

    “见鬼,又有一幢楼受到感染了。”伦勃朗低吼了一声:“感染一个就得死一个啊。”

    “啊,死亡率百分之一百吗?”我发现了他话里包含着的可怕消息。

    “是的,百分之一百,刚才那个报告自己感觉亢奋的人,希望是他的心理问题。”

    “现在有几幢楼出现了病人?十二号楼呢,有没有被感染的?”我急着问,十二号楼四零三,我父母就住在里面。

    “这个小区一共住有三百九十二户,封锁时小区内共一千零八十九人。三号楼先不算,确诊感染的十八户,共三十三人,分布在三幢楼里,目前已经死亡十二人,从昨天夜里开始有人陆续进入病危发作期,估计今天和明天的死亡人数还会大幅上升。十二号楼还没发现受感染者,不过你为什么特意问这幢楼?”

    “我父母住在里面。”

    “哦?”伦勃朗看了我一眼:“难怪你冒着危险,坚持要到这里来采访。让我想想,嗯,最近的感染楼离十二号楼也有两幢楼的间隔,如果我们控制得力,那里会是安全的。”

    一个黑影突然从天上落下,掉在旁边的糙丛里。

    “这是什么?”我问。

    “麻雀吧,被击毙的麻雀。”伦勃朗解释说:“引发范氏症的病毒有可能通过动物传染,猫狗之类的已经确认可以受感染,而鸟类……这种病毒正在不停变异,我们不能冒险,这个小区正用播放着只有鸟才能听见的嘈音,偶然有闯进来的,就像刚才这只麻雀,自会有军方支援的狙击手把它gān掉。”

    “可我怎么没听见枪声。”我疑惑地问。

    “当然是加了消音器的,否则不是要被封锁区外的居民听见。现在外面一定已经有很多流言了吧,要是听见枪声还了得!”

    “的确是。”我表示赞同。

    “这小区里你已经很难见到人以外的生物了。我想你一定闻到那味道了。”

    “是我在门口闻到的那股吗,很刺鼻。”

    “那是一种化学药剂,用来杀死和阻挡昆虫。在那样的浓度下,连飞虫不避开也会死去。”

    “昆虫也会传播?”我一阵毛骨耸然。

    “目前还没发现,但考虑到安全xing,又是上海这样的国际化都市,不能冒任何一点险。况且,我刚才和你说过,这种病毒正在变异。”

    “变异?”我隐隐感到这场灾难可能比表面更严重。

    “你能说得详细些吗?”我问。

    “这会要说很长时间,先等一等。”临时中心已经不远了,伦勃朗加快了脚步。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说内脏病变到那种程度还不是最严重的。”前面就是临时中心的玻璃门了,伦勃朗忽然开口对我说。

    “是的,我觉得那已经糟糕透了。”

    “范氏症的死亡率高得惊人,但是什么病都可能导致死亡,一个合格的医生,习惯死亡是必须做到的。只有能冷静地面对死亡,才能穿梭在生离死别之中,以正常的jīng神状态为患者治疗。”伦勃朗在玻璃门前站住,并没有要推门进去的意思。

    “但是。”他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的建筑,扫视着这个小区里一幢幢默然的楼宇,那里面有人正向着死亡而去,其他的人在徬惶和绝望间徘徊。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但是,范氏症不一样,那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死亡。在器官肥大的同时,它们疯狂地工作着,心脏这个血泵马力一倍倍的加上去,人体造血机制也被激活,血管胀大开,里面流动着比往时多得多的血液,血越来越多,而血管终将到它的极限。”

    “你是说……”我想到了某种结果。

    伦勃朗没有理会我,继续说着:“这只是血,还有其他更多的。肺增大着,肺泡更比原来大得多,人的肺活量也跟着上去,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更多的空气。最糟糕的是,亢奋期过去之后,人只是失去了亢奋感,器官的亢奋却比之前的几十小时更骤增五倍、十倍。它们生长着、运动着、呼吸着,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或许是肺部开始有问题,也或许是其他的原因,胸腔和腹腔里开始有气体,形成气胸,严重的气胸。当然在这个时候,单纯气胸带来的痛苦已经算不得什么。这气体越来越多,和内脏、血液一起,聚集着力量,压迫着包裹着它们的骨髂、肌ròu、皮肤。”

    伦勃朗的语速逐渐加快,声音尖锐起来。不知不觉间,我的呼吸也随着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最后的五分钟里,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爆发,人的喘吸越来越急促,深深地吸气却只来得及吐出一半,又要吸气。肺泡越来越大,血液在沸腾,器官在挣扎在蠕动,肌ròu和皮肤已经到了极点,然后在那一秒钟里,先是血从七个孔窍里流出来,然后,砰!”伦勃朗双手抱成球状,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我相信自己的脸白得可怕,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在他说“砰”的时候,我的心脏也仿佛爆裂开来。

    “现在你知道那些照片上,散落在地上的是些什么东西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yīn森森的。

    我当然知道,那都是死者在死亡的那一刻,从体内飞溅出的内脏器官。

    “对不起,吓到你了。”伦勃朗恢复了正常的声调对我道歉:“刚才的照片还远远不够,我想先让你习惯一下压力。如果你连这都承受不了的话,我怕你在真正面临那样的场面时会出问题,毕竟那是专业的医疗工作者都会晕倒的qíng形,我不愿意你因为这次采访而留下永久的心理创伤。不过,看起来你的心理承受力相当不错。”

    “谢谢。”我苦笑着伸手擦汗,却碰在头罩上,摇着头放下手,说:“还真是不愿意见到那样的场面啊。”

    “如果你把这场采访坚持下来的话,我相信,你终有一刻会亲历那样的恐怖。”伦勃朗盯着我认真地说。

    “好了好了。”我摆着手:“你已经吓够我了,咱们该进去了吧。”

    “你还是先去看你父母吧,等会儿你要是接触了第一线的医护人员或者病人,在防护衣经过严密消毒之前,是禁止到未发病的隔离区去的。你去看望他们之后,再到中心来找我。”

    “好的。”我忽然觉得,这个刚才成功地吓出我一声汗的外国人,此刻显得相当有人qíng味。

    熟悉的门铃声响过之后,猫眼小孔暗了一下。我知道那后面是母亲,父亲是不习惯看猫眼的,直接就开门了。没听到母亲说什么,我想隔着猫眼和我这层装束,她没认出我来。

    门开了,是母亲熟悉的脸庞。她正张着嘴,原本想说的一句话堵在那里,却听见房间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是谁呀。”

    “是那多,那多回来啦。”母亲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拉进门里。

    “别扯了,他怎么可能进得来,跟你说了这里已经被军区接管了。”父亲一边说着一边从里屋走出来。

    我眼睛一热,连忙用力地眨了几下,不让眼泪流下来。只是几天不见,但我心里一直非常担心,见到他们平安无事,这才放了一半心。他们虽然肯定有所猜测,但一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有这么的危险。

    “是我,是我回来了。”

    “快坐下快坐下。”母亲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客人。

    “你是来采访的吧,不容易啊,这都能让你进来。”父亲说。

    “是,我托了朋友,现在全国在这儿的就我一个记者。”

    “好。”父亲笑起来。

    “好什么呀。”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这里可危险,虽然妈不清楚是什么病,但部队都出动了,一定是不得了。就是非典那会儿,医生护士都病了许多呢。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你还小,听妈的话,等会就出去,别再……”

    母亲还在叨唠着,却被父亲一把打断:“哎呀,让那多自己决定,你啰嗦什么呀。”

    母亲眉毛一竖:“你知道什么。”

    我连忙说:“妈,我已经是市委特批的记者了,怎么可能再缩回去。”

    母亲叹了口气:“你坐着,我去给你切个橙子来,可甜了。”

    我苦笑着拦住她:“你看我这样子怎么吃啊。”

    母亲看我的密闭头罩,坐回沙发上,又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我们只是被隔离,又没染上病。那多啊,你知不知道这次是什么病?禽流感吗?”父亲问。

    我摇摇头:“不是禽流感,是一种叫范氏症的怪病,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犹豫了一下,没把那些事说出来。他们当然不算是禁口令中的“无关者”,但那样的死状,我想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我今天刚刚获许进入采访,还不了解qíng况,只是听说范氏症是一种比非典更可怕的传染病,死亡率……死亡率很高。”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去。

    “死亡率很高啊。”母亲的表qíng紧张起来:“那你可要小心啊,唉,唉。”她一付想劝我退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我眼眶又是一热,微微转过脸去,说:“我知道的妈,我可是一直想当战地记者,这次也算是了心愿了。”

    母亲只是摇着头。

    “您好,我是晨星报社的记者那多,您是我进入莘景苑封锁区的第一位采访者,请问您怎么称呼?”我突然拿出采访本和笔,对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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