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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永生_那多【完结】(9)



    “啊……”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这小子。”

    “我可是说真的。”我举起笔在空中虚写了几下,不屈不挠地望着她。

    “我叫孙昉,我也有个儿子在做记者呢,和你一样大,有什么要问的就快说吧。”母亲先是板着脸,说到后来忍不住又露出笑容。

    我也笑了:“请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小区被封锁的,之前有什么预兆吗?”

    “那是大前天的晚上,十点十一点的样子,外面先是有警车的声音,一会儿救护车又来了,鸣笛拉了好久,吵的我们觉都没法睡。那时我还在想,不知是哪家出事了,又是警车又是救护车的,莫非是凶杀案?结果第二天,就是前天早上,我们还睡着呢,就有人按门铃,那是几点来着。”她转过头看父亲,问:“几点?”

    “五点半。”父亲说。

    “对,五点半。我起来开的门,拉开门我吓了一大跳,那人就和你现在一样。”母亲指了指我身上穿的衣服:“他发给我们一张市疾病控制中心的紧急通知。”母亲站起来到餐桌的玻璃台板下面抽出那张通知递给我。

    母亲又递给我另两张纸:“这些是后来发的。”

    “发这些的人还和你们说了什么吗?”看完这些我问。

    “他们说要是需要和单位请假就把单位名称和电话写下来,由他们统一请假,不过我们两个都退休,也没这个麻烦。我当时问他倒底是什么病,他说不清楚,也不晓得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能说。他说部队已经开进来了,是很正式的戒严,qíng况相当严重,让我们一定要按照这两张纸上说的做。”

    “那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不能打电话是有些不习惯,一开始我是真紧张,还是你爸说了句,他说紧张也没用,已经这样了,还是放松心qíng,心qíng好了抵抗力会上去,不容易被传上,而且说我们紧张,你在外面肯定比我们更紧张呢。好在电视还能看,退休在家里,也寂寞惯了,没事。”

    听母亲这么说,我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是不是以后该多回家里看看。

    “我呢没事就往窗外看,倒看见了好几次。”父亲接口说:“前面八号楼里看来是有问题,出来了好些人,有的是跟着穿防护服的人走,还有一次是用担架抬出来的。那个老李,”他转头和母亲说:“就是每天早上都到亭子里打拳的那个,七十多岁了身体挺好的,有时我们傍晚散步还能碰到的。”

    母亲应了一声,示意她想起来了。

    “怎么,他也被传上了。”她有些紧张地问。

    “应该是吧,我看见他跟着人走了。”父亲轻轻地吐了口气,眼角微微皱起,有些落寞。这一刻,我真的觉得,他苍老了。过了会儿,他说:“也不知老李能不能挺过来。”

    怕是过不了了。我在心里说。

    推开玻璃门,我走进了莘景苑小区临时医疗救护中心。

    这原本是会所的大堂,现在进门左侧被几张桌子隔了个区域出来,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正拿着步话机和几位需要帮助的居民通话。在他们后面的地方,有一大堆东西,粗略看去,包括桶装水、大米、饼gān。

    “这里是救护中心,请说。”

    “我家里没饮用水了,那个桶不好都漏光了。”

    “好的马上送过来。”

    “不是,你别紧张,呕吐恶心不是被感染的症状。什么?腹痛拉稀也不是。胃口好吗?jīng神怎么样?知道了会给你送止泄药。”这是另一个。

    “好的,中午前把奶粉送过来。一定要雅培的吗?好的,你放心。哦对不起,孩子不能送出去,必须和你们在一起,在这个小区里。”

    对着步话机大叫的声音和里面传出的声音此起彼伏,三个人一边接电话一边飞快地记录,嗓子都已经哑了。

    我走上去问:“我是采访范氏症的记者,请问伦勃朗先生在哪里?”

    他们头也不抬。我前面的人伸手一指:“直走左转。”

    “谢谢。”我说。

    “对不起刚才不是和你说的。”他向和他通话的人解释。

    我不再去打扰他,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喂,他出去了。”

    “喂,那个记者!”

    我转过身问:“你是和我说吗?”

    那个人站起来,用手捂着通话口向我喊:“他刚才出去了,伦勃朗不在。”说完他放开手重新坐了下去,继续先前的工作。

    我呆了呆,不知该怎么办。我在父母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伦勃朗已经不在了。

    不过也是,他身负重任,看样子负责整个医疗小组,接受我采访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记得向前左转,是原本这家会所的两间办公室,看来其中之一现在变成伦勃朗的办公室了。

    另一间应该是任现场总指挥的卫生局局长的办公室,先拜访他吧。

    正准备过去,却见一个人飞奔过来。

    “欧阳局长现在到哪家了?上级的专线,十分钟后会再打过来。”

    “应该是去新发病的三号楼了。”刚才和我说话的人回答。

    “谢谢。”他一阵风地从我身边跑过,拉开门出去了。

    看来这位欧阳局长将要把更糟糕的qíng况报告给中央,短时间是没工夫搭理我这个记者了。

    怎么办,到伦勃朗的办公室等吗?

    这不是个好主意。我很快否定了守株待兔的做法。经过了最初的震骇,现在我已经重新进入了记者的角色。

    这座会所连地下一共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羽毛球和桌球房,地下一层场地最大,有两个网球场和一个篮球场。

    我决定先往下走。

    走了半程楼梯我就听见下面有动静,好像有人正走上来。转过去,却和一个人迎面碰上。我一愣,停了下来。

    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根冲天辫,脸庞红润,一边脸上有个酒窝,非常可爱。看见我,她一下子停住。

    “医生叔叔,我,我。”她怯生生地说。

    我蹲下来,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她有一双大眼睛,里面全是恐惧。

    “怎么啦?”我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她。

    “我,我想找爸爸。”她伸出手,撩起紫色毛衣的袖子,露出粉嫩的胳膊。

    “医生叔叔,我没病,我jīng神可好了,我比以前有力气多了,你看。”她把胳膊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快把袖子放下来,会着凉的。”我帮她把毛衣拉好,心里却一阵恸痛。

    “你再住几天,你爸爸就会来找你了。”我还能怎么说?伦勃朗说,从亢奋期到发作最多只有四十八小时,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小女孩看着我,大眼睛里慢慢浮起水气:“童童知道不该乱跑,可是妈妈不见了,她昨天没有来看我,今天也没有来,我要找爸爸,我想爸爸了。”她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我把小女孩抱起来,走下楼梯。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肩膀不停地抽动着。这么亲密地接触会不会被传到,此刻我完全没有去关心。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太聪明了,知道发生了什么。

    拐出地下一层的楼梯口本该是篮球场,现在楼梯口临时加装了一道铁门。推开没锁死的门,前面的篮球场场地上已经用临时建材搭起了一个又一个隔间。

    一个医护人员正在高喊:“童童,童童!”

    看见我抱着女孩从楼梯口出来,惊讶地叫了声:“童童,你怎么……”

    女孩示意我放她下去,我弯下腰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她先对那个护士说:“对不起阿姨,我不会再乱跑了。”

    然后她转过来对我轻轻地说:“谢谢叔叔,弄脏你的衣服了。”她向我鞠了个躬,慢慢走进隔间中间的狭长走道,消失在一个隔间的白布帘子后。

    “我是来做采访的记者,伦勃朗先生和欧阳局长不在,我自己先下来看看,没想到在楼梯口碰见童童。”我说。

    “哎呀。”护士说:“幸好被你拦下来了,我们人手不够,而每个病人实际上又都处在病危期,实在照顾不过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看着我。

    “伦勃朗早上和我说了,亢奋期只有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然后会就会很快……”

    护士好像松了口气:“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昨天半夜死了,她自己,亢奋期也已经持续超过二十小时了。我做护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病。还好这套衣服管用,到目前为止医护人员都没事。”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关上铁门,用钥匙锁上。

    “刚才不知谁没锁这道门,太危险了。亢奋期的病人没几个躺得住的,觉得自己jīng神特好,一不留神就有人往外跑,万一跑到了外面,那可……”她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想起伦勃朗对亢奋期病人的描述,问:“要是他们觉得自己没病,你们又把他们禁足在这里,没有人觉得自己人权受侵犯而抗议吗?”

    “我们都说清楚了,七十二小时后没事就可以回去,并且政府会给一定的补偿。这样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抵触qíng绪。而且,早期的那些病人一个个都被送到了重症病危区,没有一个过了七十二小时出去的。他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是有数的。否则你以为现在会这么安静?”

    我侧耳听去,果然,那一间间住满了人的隔间里,寂静无声。这些病人正jīng力旺盛,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可是内心又全是惶恐,对未来一片绝望,只能在巨大的反差中煎熬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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