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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_那多【完结】(3)



    而冯立德的沉默,始于一个名叫所罗门王的网友的一个问题。

    问题时这样的:冯教授,听说您在3月11日晚上并未回营地睡觉,请问您在哪里,在现场考古吗?

    冯立德的回答是晚上回市区看一位朋友。之后,他就开始了完全的沉默。

    我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也许在采访中用得着。

    三天后,北京。

    我在冯立德书斋中见到了他。

    板寸头,古铜色的肌肤,高挺的鼻子,虽然疲倦却依然有神的眼睛,手很纤细。这是冯立德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注意到在他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我扫了一眼,那是冯梦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我想我的切入点找对了。

    我没有làng费很多时间,简单地问了些他以往的经历后,话锋一转,提起了今年三月的雷峰塔地宫考古。

    冯立德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从古吴越国的历史讲起,讲到那个要造地宫的王妃,讲到舍利盒内鎏金塔中所存佛螺髻发的几种可能来源,并一一开始讲述同时出土的其它一些文物的qíng况。

    然而我却对此不甚感兴趣,这不是重点,我们忙碌的读者是不会对这些深奥的考古背景感兴趣的。

    我被迫打断了他,问:“能谈谈你们在现场考古时的qíng况吗?”

    冯立德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再正常不过了。

    冯立德仿佛理清了思绪,开始回忆挖掘考古的全过程。可是我却越听越失望,他所说的,前期报导中全有了,没有一点新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好似他在给我复述全国媒体对雷峰塔考古的报导,关于自己的感受、细节、花边故事一概不提。

    难道他在隐瞒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这使我兴奋起来。

    需要找一个能挑起他真正兴趣的话题。我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东西。

    “这样的考古很辛苦吧,晚上能休息好吗,是回城住宾馆还是就在附近营地住?”我很有技巧xing地问了一个铺垫型的问题。

    “哦,晚上都住在营地里,出外考古一般都这样,那么多年都习惯了,住宾馆反倒不适应。”

    “杭州是个好地方啊,您没有乘空闲时间到市区逛一逛吗?那儿的大排挡很不错的,价廉物美。”

    “哪有这时间,一完事我就直接飞北京了。”

    我眼睛亮起来,笑容灿烂地扔出了一颗炸弹:“可是,3月11日那天晚上,您不在营地,如果没有去市区的话……您在哪里呢?”

    冯立德的脸色变了。

    我以前从未见过一个人真的变了脸色,最多只是神qíng的改变,可是现在,冯立德的脸呈现可怕的青白色,嘴角微微牵动,我可以看见他额头正在渗出的细细水珠太阳xué的青筋隐约可见。冯立德的眼神变幻着,仿佛由回忆陷入了思考。

    我心里也有点慌,我没料到这个问题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击力。我已经找到了关键所在,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以冯立德的脸色看来,那肯定不有趣。

    冯立德拿起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仔细看了看我,说:“你的准备工作做得很详细啊,我那个网站,做得还不错吧。”

    他的反应如此之快令我微吃一惊,我笑了笑,算是默认。

    冯立德说:“现在像你这样敬业的记者越来越少了,不过,那件事是我的私事,和考古没有关系,就不说了吧。”

    我直觉他在说谎,但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也没有办法。气氛已经有点僵了,我随便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起身告辞。好在这一类的人物报道,是一定会发表的,写得差一点也将就了。

    冯立德送我到门外,顺便拿报纸。他对我说再见,然后打开信箱。

    我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低呼,然后是报纸落地声。

    我转过头,看到冯立德低头盯着掉在地上的报纸。他的腰弯了一半,手却竟在微微颤抖。

    我上前帮他把报纸拾起来,还给他前我看到了头版头条的大标题《雷峰塔地宫古物将首次展出,第一站是上海》。

    在我走出几步时听到身后传来冯立德低沉的声音:“地宫,那天晚上我在地宫。”

    我惊讶地回头,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

    回到上海已经一个星期了,文章已经写好jiāo上去,什么时候用是领导的事qíng了。我一直在想冯立德最后说的那句话,现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又特意查过雷峰塔地宫的详细资料。据说,在陕西某处佛塔下的地宫,有三层之巨,彼此间以巨大石门相隔,和真的宫殿一样,然而那样规模的佛塔地宫是唐代才开始的。古越国时期的佛塔地宫,其实只是一个小dòng而已。以雷峰塔地宫为例,高不过一米,方圆不过一丈,人在里面直不起腰来。这样的环境,怎么让冯立德呆一晚上?

    难道那天晚上,冯立德就是对着尚未开启挪动、深陷于污泥中的舍利盒枯坐了一整晚?

    今天是雷峰塔地宫古物在上海展出的最后一天,怀着对冯立德事件的好奇,我想看一看那座著名的传说装有佛发舍利的鎏金塔。

    我到上博的时候,离关馆时间已经很近,售票停止了。我亮了一下记者证,大摇大摆走了进去,这东西也就这种时候好用。

    展览在底层的青铜器馆,那座四角金涂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虽然因为曾经进水而有水锈,仍令人感觉金碧辉煌。不像其它古物让我感到岁月时光的痕迹,这座鎏金塔却给我以一种生的气息。

    也许是快关门的关系,这里人特别少,整个展馆除了我之外,只有另外一个人。同我一样,他也站在鎏金塔前,好像看得十分专注。

    我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很眼熟,我上前几步,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侧面,抑制着心中的讶异,开口打了个招呼。

    “冯教授。”

    冯立德侧头,看见是我,微一颔首,又转回头去盯着那座鎏金塔。

    我心中的诧异无以复加,是什么使日常事务繁忙的冯立德不远千里飞来上海,难道就是为了这座塔?可冯立德一生参与大大小小考古活动不计其数,所接触过的古物,价值比这座舍利塔大的怕也不止一件两件。

    “您……是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冯立德默然看着鎏金塔,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许久,才以低沉的嗓音回答:“上周三。”

    我心里一跳。上周三就是五天前了,那正是雷峰塔地宫文物展的第一天。

    “那天,结束以后,我一直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它在呼唤我,所以,晚上,我又去了。”

    冯立德以一种低沉而奇异的声音,如梦魇般述说着。我不知道他是在说给我听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心里隐藏的事qíng如果给他的压力太大,终归需要一个机会去宣泄,我知道只要不说话静静地听,就能接近真相了。

    “我猫着腰钻进地宫,蹲在舍利盒的前面,我知道现在我没办法把它打开,我只是看着它,然后,我就听到‘铮’的一声。”

    冯立德的声音把我带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我觉得有什么我不可想象的事qíng就要发生了。

    “那个盒子开了,我看见了它。那是晚上,我提的灯很暗,可是,它在发光。”

    冯立德沉默了,我静静等他开口继续往下说,这个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说听也许并不准确,那种声音,好像是从我心里发出来的。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我说不清楚,我想起了佛寺中的梵唱。

    我疑惑地开口问冯立德:“那是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

    冯立德面色惨白,喃喃道:“又来了,又来了。”他双手捂头,踉跄奔出了青铜馆的大厅,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转回头。

    面前的鎏金塔,它在发光。

    当那光芒照到我的时候,我竟一阵晕眩。

    当那柔和的、迷朦的、雾气一般的光在我身边消散的时候,梵唱般的奇异声音也停止了。

    我闻到一股cháo湿的泥土气味。很静,有鸟鸣。

    我站在一条山径上,四周是山、林,远处有溪水。

    我愣住了。

    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仍在上博的青铜器馆里,然后再睁眼,眼前的一切依然没变。

    难道,这就是白日梦,还是……我想起了那发光的鎏金塔。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一串名词:催眠术、海市蜃楼、异空间、虫dòng、时空裂隙。

    见鬼了。

    我握紧拳,狠狠打了一下身边的一棵香樟。

    我的手巨痛,那碗口粗的香樟只轻微晃了晃,一阵沙沙的树叶声。一切都那么真实。

    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骨蔓延开来。

    我忽然明白,冯立德那一夜是在哪里度过的,就是这里。

    可这里是哪里?难不成,我是在那鎏金塔里。

    这个念头很荒谬,但我现在的遭遇更荒谬。

    我想起了前不久打过的一个叫《轩辕剑》的游戏,那里面有一个名叫“炼妖壶”的中国瓷壶,壶中别有dòng天,漂亮得像仙境一样,就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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