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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命交给我_那多【完结】(12)



    这哪里能跑掉,两个警察追上去,后脖领一抓,他们就不敢再动。一个稍矮的哭起来,另一个壮实点的嘴里嚷嚷:“gān什么抓我,你们gān什么抓我。”

    先前在起火的那幢楼里,警察已经采到了些脚印。那楼十几年空着无人打扫,走廊里有风灰还少些,相对封闭的楼道里,每级楼梯上都是很厚的一层灰,脚印清清楚楚,除了我的之外,还有两个人留下的小脚印。这下和两个男孩的鞋底纹路一对应,完全吻合。

    当警察给这两个还在上小学的男孩上了手铐,准备带走的时候,人群里一个女人突然哭倒在地。她并不是两个孩子的父母,此时放声大哭,边哭边往沼泽边爬,旁边人拉都拉不住。

    她爬到沼泽边,半个身子探出去,后面两个乡亲抓着她的脚,她双手扑打着,嘴里喊:“丫头啊,丫头,我的女儿啊!”

    下面的尸骨已经被警察挖出了一半,可以见到她死时的姿态,一只手向上奋力升着,头努力抬起来,另一只手横摆着,非常痛苦。

    这妇人被抱住她腿的两人合力拉了回去,跌跌撞撞站起来,冲到两个男孩面前,一边撕心裂肺的哭骂着,一边打。两个男孩中有一人的父亲在,连忙冲上来护住自己的孩子,却不敢还手,另一人被警察挡住。

    旁边的人就议论开了,这一个村子的乡里乡亲,谁家出了什么事qíng都知道。妇女这么哭闹起来,顿时就让别人猜到了事qíng的原委。

    原来这妇人的女儿小英,和两个男孩是玩伴。这座空着的jīng神病院,本就是附近男孩子的游乐场,小英因为和男孩玩在一起,也时常到这里来玩。两年前的一天,三个孩子出去玩耍,只有两个回来。大人问是怎么回事,两个男孩一口咬定说小英到田里去小解,就再也没回来。他们说的地点离jīng神病院很远,小英父母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是死在这儿的水塘里,一直以为女儿被拐走了。伤心之下,还存了点念想,盼着像有些故事里一样,过个十几二十年,长大的女儿能再找回来团聚。

    现在这具小孩的白骨出现,两个男孩又是这般反应,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年前这三个孩子来jīng神病院玩,小英不慎跌入沼泽,没被救上来淹死了。两个玩伴怕担责任,竟谎称小英走失。

    早晨我在院门口听见的动静,应该就是这两个孩子躲在田里偷看我。估计这件事qíng已经成了他们的心结,日日夜夜担心被揭穿,常常徘徊在jīng神病院附近,守护着他们的秘密。我掉进沼泽后发现了白骨,这两个小孩惊恐之下,竟要把我烧死灭口。小小年纪就这样歹毒,固然是长期被这个秘密压抑的缘故,但也让人心寒。

    我中午的时候已经在警局做过笔录,不过现在真挖出了尸骸,两个小纵火犯又被擒获,我免不了要再次去警局。

    这次却换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刑警给我做笔录,他拿着中午的笔录对照,看有什么已经问过的就不重复了。

    “你一个人为什么会跑到那儿去?”他问。

    “哦,这个前一次已经回答过了呀。”

    “小年轻的字写得飞起来,看不明白。”他说。

    于是我就只好再回答一遍。我并不准备说谎,原本我一个外乡人,跑到武夷山不游山玩水,反而直奔一个破落无人的jīng神病院,就是件极古怪的事qíng,如果说不出个道道来,根本过不了警察这一关。

    当然,即便我照实说,听起来也挺离奇,所以我略略简化了一番,压根没提阳传良的事qíng,只说作为杨展自杀时的在场者,想要追踪他自杀的真正原因。从他的前妻那儿得知,十多年前杨展曾经有过qiáng烈的自杀倾向,而这种倾向,可能和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有关。

    我这么一简化,固然是能说得过去,但中午记录的那个年轻警察,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在他看来,我大概是个不务正业,好管闲事并且听风就是雨的无聊记者吧。

    “杨展?”

    老刑警没有接着问我下一个问题,而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你知道他?”

    他没有回答,慢慢眯起眼睛,额上的皱纹聚拢到一起,像《星球大战》里的尤达大师。

    “最后一个也死啦。”他低声说。

    我把这句话听的分明,后脖子的毛刷一下子站起来了。什么叫最后一个也死了,究竟死了多少人,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qíng。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我看着这个刑警,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在杨展身上,在那个jīng神病院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qíng?”

    老刑警却低下眼去,不和我对视。他把面前的本子和笔收起来,拢在手里在桌上顿了一下,站起来说:“就问到这里吧,你可以走了。”

    他转身先行离去。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跑一条大线索,在后面大声问道:“您就给我一句话点个醒,不然我找到这家病院,大不了多费点工夫,也能查出来当年发生过什么事qíng的!”

    老刑警停下来,回头看看我,说:“你找不到的,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了。”然后他走出了笔录间。

    这个老刑警姓姜,叫姜明泉,离异独居,儿子在北京读大学,今年六十岁,再过两个月,就退休了。他爱抽云烟,但云烟贵,常抽的是红塔山。爱酒,钟qíng于泸州老窖,有了好酒,就买点小菜,可以回家自己慢慢喝上两三个小时。

    今天姜明泉和往常一样,六点半才离开警局。他推着自行车从后门口出去,刚要骑上去,就瞧见了在电线杆子下等着的我。

    我拎了个塑料袋,里面有一瓶酒,一条烟,还有两个熟食。

    “猪耳朵好下酒,还有点花生。”我说。

    他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又拿眼瞅瞅我。

    “你倒有心,是个做记者的料子。”然后他眉毛一竖,问:“不过,是哪个王八犊子告诉你这些事qíng的?这嘴还带不带把门的了?”

    我忙解释:“我托了上海公安的朋友,找到他在福州市局的同学,再转托到南平市刑侦队的陈连发。”

    “这老家伙。”姜明泉咕哝了一声。

    “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姜明泉摇摇头,也不说答不答应,伸手去衣服里摸烟。

    “我这儿有我这儿有。”我飞快把那一条烟拆了一包,递过去。

    他接在手里,抽出一枝摸出火机点上,把烟揣进衣服口袋里,吞吐了一口云气,说:“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边走边说。”

    “我就是想问问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的事qíng。”

    “已经没有啦,1992年11月份,所有病人都并到了南平市jīng神病院去。从那时起,就再没有武夷山市jīng神病院了。”

    1992年11月?当年的9月份南平市jīng神卫生中心刚刚对jīng神病院做过评估,两个月后,jīng神病院就不复存在了?

    “是为什么会被并掉的,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事qíng吧。我了解到在1992年至少在jīng神病院里出过七……哦六宗自杀案呢。”我想起有一个人是在家里煤气中毒死的,不算死在医院里。

    “六宗自杀案?”姜明泉嘿嘿笑了几声,说:“老陈的面子,我也不好完全驳了。当年jīng神病院的案子,就是我查的。说点给你听,也不是不可以。”

    我心里一阵激动,等着他说下去,没想到他却沉默了许久,只顾抽烟。

    这种时候我当然也没法催,只好等着他自己开口。

    抽了半根烟,姜明泉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不想提这件事的,非但不想提,连回想都觉得……”他没把最后的词说出来,大约是觉得有点掉份。

    然后他自嘲地笑笑,说:“这一行gān得久了,总会碰到破不掉的案子。破不掉的案子碰得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件,让人打心眼里觉得古怪。我gān这行快四十年,算起来,当年查jīng神病院那一摊子事qíng,最让人心里发毛。”

    说到这里,他往我脸上瞧了一眼,大约是看我眼睛发亮,一副洗耳恭听惊天大隐秘的模样,说:“你也别指望听见什么jīng彩故事,当年的事qíng说穿了一句话,有人自杀而已。”

    我心里纳闷,问:“就是有人自杀?您开玩笑了吧,光是几个人自杀,能让您这个老刑警心里发毛?”

    “嘿,当年我可还没这么老。再说,有人自杀,那得看是多少人自杀了。”

    “啊,多少人?”我立刻意识到,当年死在jīng神病院里的人,必然不止六七个。

    “多少人啊,嘿嘿。”姜明泉只是使劲吸着烟,并不答话,似是在回想往事,又似在掉我的胃口。如果是后者,那他很成功,我心里就像有十七八只爪子在挠一样,盼着他下一秒钟就说出答案。但另一方面,又有些畏惧,仿佛当年发生过的那些可怖事件,在姜明泉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散恐惧的气息了。

    我和他默默走着,拐过街角的时候,他已经把烟抽完,将烟头扔在一棵行道树下。我以为他终于要开口,却不料他又点上了一枝。

    有本事你把我送你的一条烟都抽完也不开口,我在心里想。

    然后他开口了。

    “这jīng神病院啊,文革的时候就有了。那一阵子,被bī疯的人不少啊,我二舅就是被送在里面,也是自杀死的。这不稀奇,jīng神病院嘛,当然自杀率高啰。到了八几年的时候,隔一两年,那儿就会有病人自杀,最高的一年,八九还是九零年,一年里自杀了两个病人。这还是死成的,没死成被抢救回来的,那就多了。这都正常,jīng神病院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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