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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四部曲4:安迪密恩的觉醒_[美]丹·西蒙斯【完结+番外】(11)

  伊妮娅笑了。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她短发中的金发。“我猜,这对建筑师们很有用处。”

  我揉揉脸颊,摸摸粗糙的胡茬。“说正经的,孩子。他们真的相当不安。”

  伊妮娅点点头。“是啊。赖特先生走了,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往哪里去。”她朝团队营地瞄了一眼,因为被仙人掌和板刷树挡着,那地方只露出一点点不对称的石头和帆布。阳光照射而下,在一些无法看清的窗户和一座喷泉上闪耀着。“让大伙在音乐厅集合,咱们得好好谈一谈。”话一说完,伊妮娅便大步朝塔列森走去。

  于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日便开始了。

  现在,我得中断片刻。我打开书写器,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想起了整个故事有一大段空白期。此时此刻,我只是想将在旧地上的四年流亡生涯从头至尾讲述一遍——关于塔列森团队的学徒和其他人的一切,关于老建筑师的一切,他的奇思怪想、小小的冷酷感,以及卓越的才华和天真烂漫的热情。我想要写下这四十八个当地月(每次想起都让我感到惊奇,这里的一个月竟然和霸主和圣神的标准月完全一致)中和伊妮娅的谈话,写下我对她惊人的见识和能力的慢慢了解。最后,我想叙述那四年中我经历的每一次远足——乘登陆飞船的环球旅程,在北美洲漫长的驾车冒险,在一些小岛上的短暂旅程,每个地方都聚着一群人,每一群人都有一个中心人物:一个赛伯人,人格模板取自人类历史上的各个伟人(在以色列和新巴勒斯坦的那群人围绕着的赛伯人,是拿撒勒的耶稣,拜访这群人的那次旅程很让人难忘)。但是,根本上来说,当我听着书写器,却发现本应是这些故事的地方,却被沉默替代,我也想起了当时漏掉它们的原因。

  我前面说过,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在一个薛定谔猫箱中,沿着阿马加斯特星球的轨道上运行着,同时等待着两件事的发生:同位素粒子的放射,粒子探测器被激发。这两件事将同时完成,接着,安置在循环设备周围的势能场中的氰化物气体,就会被释放出来。死亡不会即刻到来,但也差不多了。前面我声明过,我会完完整整地将故事——我和伊妮娅的故事——从头到尾讲完,但我现在意识到,我做过编辑,极力试图在粒子衰变毒气涌来前,点到最重要的环节。

  现在,我不会再口是心非了,不过,我得说,如果有时间,在地球上的四年的确值得好好讲述:团队共有九十个人,他们具有智慧人类所拥有的各种品质,高雅、复杂、偏执、有趣,他们的故事值得一听。同样,我探索地球的经历也值得大书特书,或许还能写成一部史诗,冒险时用的交通工具,既有登陆飞船,还有一辆一九四八年的“木疙瘩”旅行车,是老建筑师借给我的。

  但我不是诗人,当年做猎人向导的日子里,我只能称得上是名纤夫,而现在,我的任务,是在伊妮娅长大成人,成为弥赛亚的路途上,跟在她的后面,不让自己误入歧途。的确,我会那么做。

  老建筑师总是将团队所在的这个营地称为“沙漠营地”,不过大多数学徒称其为“塔列森”——在威尔士语中,意为“明亮的眉毛”。(赖特先生拥有威尔士血统。我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试图回想起圣神或是偏地世界中哪个地方叫威尔士,后来恍然大悟,那是宇宙飞行普及前的地球上的威尔士,老建筑师生于斯、死于斯的土地。)伊妮娅经常把这个地方叫作“西塔列森”,从字面上看,就算是像我这样脑袋瓜不灵活的人,也会觉得应该有个“东塔列森”。

  三年前,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伊妮娅,她回答说,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原来那个赖特先生在威斯康星的春绿村建造了第一个塔列森团队营地,所谓的威斯康星,是一个行政地理区域,它隶属于古老的北美洲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我向伊妮娅问起,这第一个塔列森是不是跟我们这个差不多,她回答说:“不。事实上,有好几个威斯康星塔列森,它们既是家,也是团队营地,大多数先后被火烧毁。正因如此,赖特先生在造我们这个营地的时候,建了好多池塘和喷泉,这么多水,是为了救火用。”

  “第一个塔列森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建成的?”我问。

  伊妮娅摇摇头。“他在一九三二年组建了第一个塔列森团队,”她说,“但他招收弟子,组成团队,主要是为了获取劳动力,既是为了建造出他的梦想,也是为了筹集粮食,当时正值大萧条。”

  “什么是大萧条?”

  “是纯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个经济不景气的阶段。”伊妮娅说,“别忘了,当时的经济还没有全球化,需要依赖民间货币体系,一些叫作银行、黄金储备、实物货币价值的东西。硬币啦,纸币啦,本来不值钱的东西,被假定成具有一定的价值。一切都是某种两相情愿的幻觉,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幻觉变成了噩梦。”

  “老天。”我感叹道。

  “是啊。”伊妮娅说,“总之,在那之前,公元一九〇九年,已到中年的赖特先生遗弃了自己的妻子和六个孩子,和一个有夫之妇私奔去了欧洲。”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四年前我们遇到老建筑师时,他已经是个八十好几的老家伙,一想到他竟有绯闻,我就有点对不上号。我也在纳闷,这跟“东塔列森”有什么关系。

  伊妮娅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当他和那个女人从欧洲回来后,”她说道,微笑地看着我全神贯注的表情,“就开始着手建造第一个塔列森,那是他在威斯康星的家,想要送给玛玛……”

  “送给他妈妈?”我问道,有点糊涂。

  “玛玛・博斯维克,”伊妮娅说,她为我一个字一个字念了遍,“钱妮夫人。就是那个女人。”

  “哦。”

  笑容不见了,她继续道:“这起绯闻,毁了他的建筑工作,他在美利坚合众国被烙上了污名。但他没有放弃建造塔列森,他坚持不懈,想要找到新的赞助者。他的第一任妻子凯瑟琳,不同意跟他离婚,新闻报纸——一种印在纸上、有规律分发的信息资料——成天登一些闲话,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我向伊妮娅问起这个关于“塔列森”的简单问题的时候,两人正在院子里散步。我回忆起,她讲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在喷泉边停留了片刻。我总是很惊讶,这孩子真好像无所不知一样。

  “后来,一九一四年八月十五日,塔列森的一名工人发了疯,用一把斧子把玛玛・博斯维克砍死了,就连她的两个孩子——约翰和玛莎——也没放过,那人把他们的尸体埋了,在营地中放了一把火,接着又杀了赖特先生的四个朋友和学徒,最后吞酸自尽。将整个地方全部付之一炬。”

  “我的天。”我小声说着,望了望餐厅,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老建筑师的赛伯体正在那儿,和他的几名老学徒一起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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