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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2_裟椤双树【完结】(79)

  能教我吗?

  何苦让油彩弄花好好的脸。

  我就喜欢这样的脸呀,看着就叫人开心,你看,我刚被班主揍了一顿呢,一见到你这张脸,我的屁股也不疼了,心里也不难受了,就想笑。

  好,那以后见你,我都不卸妆。

  旁人听不见的对话,在这个月色与彩灯共舞的夜晚,从某些人心里浮起来。

  5

  端木忍厚赏了他们。元芥抱着那满满一匣银两,高兴地在床上直打滚,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将军好大方!长得也好看!这么多银子让我怎么花哟!”她猴儿一样在绵软的床铺上扭来扭去,“师父,我们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床了!”

  端木忍不但厚赏他们,还请他们留在将军府,理由很简单,他的夫人喜欢他们的表演,希望他们务必再多献艺几场,必重金相酬。

  三无迟疑片刻,终还是点头应允。

  “你的房间在隔壁,赖在师父床上做什么!”三无把银子从她手里抢过来,笑呵呵地收到自己的箱子里,又拿个鸡毛掸子过来,将她撵下床,“去,回房睡觉!记得洗脚!”

  元芥撇撇嘴,穿上鞋子,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凑到三无身边道,嘿嘿一笑:“师父,我怎么觉得那个不会笑的将军夫人看起来眼熟呢?”

  “你一看到长得好看的人,都说眼熟。”三无摇头。

  “才不是!”元芥转着眼珠子,狡黠地碰了碰他,“你这老东西装什么傻呀!”

  “你也说我老东西了,记性自然不好了。”

  “少装蒜……你就算将你徒弟忘了,也不会将我那差一点的小师娘给忘了!”元芥朝他吐舌头。

  三无听得直乐,忍不住弹了她的脑门:“什么叫‘差一点的小师娘’?”

  “差一点就做了我师娘的小姑娘呀!”元芥歪着脑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那年我才十岁吧,咱们刚刚从外地回来桃源,我得了风寒,拖拖拉拉一整年,身子骨都弱,没法跟着你东奔西跑,咱们只好在桃源长住下来,你天天去市集那边卖艺,我就负责敲锣收钱,你的表演新奇精彩,观众也多,笑破肚皮也是常有的事。”

  “讲了半天,你的小师娘呢?”三无笑道。

  “不就是那天你演砸锅了吗!观众立马不买账了,扔你烂白菜的人都有!只有那个穿着男孩儿衣裳的姑娘没走,还过来帮你收拾摊子!”元芥回忆着,“那姑娘长得好看,淡红淡红的嘴唇跟抹了膏似的,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嗯,还有呢?”

  “不说了!”元芥生气了,“装疯卖傻有意思么!不就是喜欢的人嫁了人,夫婿不是你么!”

  “去睡吧,徒弟。”三无摸着她的头,笑,“要是早知你如此聒噪,当年还不如让你冻死在芥子庙外头。”

  “呸!就算没了你,还有庙里的老和尚收容我呢!”

  “要是他收了你,你现在必然是个光头小尼姑了,再不能跟着师父喝酒吃肉。”

  避重就轻,东绕西扯,元芥的功力永不及她的师父。

  她推门出去,关门的刹那,她朝整理床铺的三无说了一句:“你可以不回来的。”

  三无回过头,门已经“吱呀”一声关上了。

  他略略一怔。

  他可以不回来吗?不能。

  三年已到。

  他继续整理床铺,那猴子徒弟一点也没变,小时候就爱在他的床上打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故意要将身上的脏东西蹭他一身似的。那时候的她,蜷起身子来,比一只猫也大不了多少,总是脏着一张脸,往他怀中最温暖的地方挤,睡得鼻子冒泡。

  这些坏习惯,她改掉的少,留下的多。

  然后,这孩子爱笑,看蚂蚁打架也能笑到牙根都露出来。说人是越长大烦恼越多,可这孩子越大越爱笑,多苦的日子也没见她露过半点哀戚之色,虽然平日总穿一件让人看不出性别的旧衣衫,戴个傻愣愣的毡帽,可那张白净秀气,笑容满面的脸,看着就叫人开心。

  他收拾好,却没打算睡,出门到了隔壁,轻轻将元芥的房门推开一条缝。

  震天响的呼噜声从里头钻出来,他的徒弟裹着又干净又松软的被子,睡得十分香甜。

  第一次在芥子庙外头见到她时,冰天雪地的,她被裹在单薄的襁褓里,小脸冻得通红,大坶指还在嘴里嘬着,其实已经失去了知觉,可嘴角还是酣然地翘着,让他不得不折回头,将这仅存一息的小东西抱到怀里。

  老和尚拖着长胡子,捏着佛珠,只从庙门时朝外看了一眼,念了声阿弥陀佛。

  “你要这小东西?”他回过头,笑,“可惜是个女娃,不能继承你的衣钵。”

  “阿弥陀佛,有空带她回来看我。”老和尚转着念珠,转身进了庙,“微如芥子,也成世界。谁施谁受,未如眼见。”

  当老家伙说的话越来越让人不能理解时,说明他做和尚做得越好了。

  他笑笑,也不知几时才能再回芥子庙了。

  关上元芥的房门,他本要回房,却又突然停了步子,转身出了将军府,趁夜往野山上的芥子庙而去。

  6

  端木忍将她露在外头的胳膊小心翼翼放进被子里。今夜她睡得很安稳,看她的睡脸看得久了,总觉得她在笑,但现看,又没有。

  他披了衣裳,走出卧房,悄然往书房而去。

  一路上,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这几日,那莫名的疼痛越发厉害起来,心口仿佛烧起一团火,还伴着一点痒,却不知该往哪里烧,十分难受。

  他锁上门,也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那一点月光,慢慢起走过去坐下。

  三年前的今天,他跟他的军队在夜狼谷与敌军恶战,虽然最终胜利者是他,可代价是全军覆没,两军死伤者的血,将整片天地都染成红色,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凝固在扬起的尘土中。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一天也是她的生辰,他的怀里,还揣着特意买来的羊脂玉镯,只等班师回朝之后,补送给她做礼物。可是,当他从如山的尸体中爬出来时,这玉镯也跟阵亡的兵士一样,粉身碎骨。

  月光缓慢地移动,对面,是一个人影,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它不是人,是他的战甲。他十二岁就随父亲上了战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跟这战甲上的一样多。

  战甲旁边,挂的是皇帝御赐的玉浮金刀,上头刻着他的名字,作为赫赫战功的奖赏,世世代代的荣耀。

  他在桃源出生,天生反应机敏,通猛过人,是父亲眼中的至大的骄傲。别的孩子还在追着娘亲要糖吃的时候,他已将一把木刀挥得有模有样,身后,握着藤条的爹,时不时敲敲他的手或腿,纠正不合格的动作。他若练得不好,晚饭必然是不能吃的,练得好,父亲便忍不住沾沾自喜,说有个完全继承了他优点的好儿子,将来青出于蓝,驰骋疆场,扫荡蛮夷,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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