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浮生物语2_裟椤双树【完结】(80)

  我天生神力,握刀弄剑不在话下!

  好小子,反应实在敏捷,上阵杀敌,就要你这般的机警!

  这兵书,那些蠢材读十年也记不住一句,你看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将来必是大将之才!

  这样的话,充斥于他幼年的全部生活。父亲眼中,所看到的全部的他,就是一个为战场而生的“天才”。

  父亲没有说错,儿子的成就很早就超过了他。父亲到战死沙场的那一天,也只不过是个官拜从五品的武将罢了,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一句,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即便有如此温柔的夜色,他的战袍也减不去半分肃杀之气,那些在战场上飘荡的死亡与鲜血仿佛嵌在上头,一生一世也洗不掉,不管他是在人仰马翻的沙场,还是宁静安谧的桃源,他的大半个灵魂永远陷在一片厮杀之中,不得真正的安宁。

  原本以为,历过千难万险归来,一场红烛高烧的婚礼,一个守候多年善解人意的她,或许能将他的灵魂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可是他却错了,她的变故,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悲伤又无力的窘境。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么?让她无从欢笑。

  还是……她已然不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了?四年前,他离开桃源的那天,她像从前每一次分别时一样,嘱他处处小心,无论如何也要安然归来,彼时她带泪的笑脸还清晰于眼胶。离家一整年,长也不长,短也不短,再归来时,她容颜依旧,却变了另一个人。

  他不是没有找人查探过。从他出征到归来成亲的这一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会到城门处张望一番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亲自问她究竟怎么了,她来来去去也只是说没有什么。

  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笑。厌弃一个人,如何笑得出来。这般道理,三岁孩童也懂得。

  他捂住心口,站到窗前。顺手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了一个小物事捏在手里——一只石头雕成的小鹦鹉,半成品,还有只翅膀没有雕完,细看,还被摔烂过,又被细心黏好。

  这是他小时候亲手雕出来的玩意儿,为了雕得像,他还特意省下零花钱,往鸟贩手里买了一只长得很神气的翠毛鹦鹉,洗澡喂食,养得周周全全。然后趁父亲睡着的时候,才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工具,借着月光雕啊雕。

  可惜最后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不是生气,是震怒,砸烂了所有的工具,摔死了那只已经会喊他名字的鹦鹉,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不是去当石匠!有时间干这样的蠢事,不如多念几卷兵书!

  他抱着鹦鹉的尸体,不敢哭,不敢分辩。其实他很想跟父亲说,他从未想过要当石匠,只因握着刻刀,把一块粗鄙的石头变成活灵灵的小动物,这落下去的每一刀都让人高兴,仅此而已。

  从此,他没再摸过刻刀,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刀,只落在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身上,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刀锋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以为生命中有了她,他便可以再像从前那样,用自己最温柔的手,抛掉所有残酷血腥的记忆,雕出一段轻快愉悦的新生活,可,还是不能。

  父亲曾跟他说,儿子,爹视你如珍宝,爱之深,责之切。

  她曾跟他说,端木大哥,筱青心里,你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爱你,甚于一切。

  都说爱他,为何最终都让他心如刀割。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石雕,咬紧牙坐回椅子上,待到心口上的那股疼痛消减大半之后,才略略舒了口气,擦去额上疼出的冷汗,起身朝房门走去。

  经过一面铜镜时,他的余光从镜面上扫过,整个人突然怔了一下,猛将头转过去一瞧——那素来清晰的铜镜里,他的身影像被蒙上一层浓雾,只看得见一块块模糊的颜色。

  他当是镜子脏了,上前拿手去抹,依然如故。镜子里的他,像个诡魅的影子,不真切地存在着。

  他呆了半晌,不甘心地又去擦,也不知过去多久,镜中的他才渐渐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一时幻觉吧。他定定神,走出房门。

  翌日,他着人将这面铜镜扔出了家门,换了一面新的。

  7

  来这里已经四天。

  元芥有些心神不宁,练习时常常出错。

  三无并不多责怪,就算揪她的耳朵,也下手温柔,脸上带笑。

  他从来都这个样子。有钱没钱,顺境逆境,总是笑呵呵的,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事能让他难过。

  几天来,他们除了昨晚为了将军两口子专门表演一场之外,就无所事事了。至于那个不笑的女人,在看他们的节目时,跟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在目光落在师父花脸上的时候,神情才有一点点难得的松动。她看出来了,将军肯定也看出来了。

  师父将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了,在她面前,他总是发挥得比任何时候都好,连摔跤都摔得更好笑。

  师父还是惦记她的吧。元芥暗暗想。

  昨晚的表演之前,她正给师父勾脸。以前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勾,说她连个乌龟都画不好,她不服,拼命练习,连觉都不睡。到现在,她已经能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意思,将他的脸改造成世上最夸张最可笑的面具。

  最后一笔时,有人敲门。

  将军夫人站在门外,目光越过她,落在照着脸孔的铜镜:“不妨碍你们吧?”

  元芥朝三无挤了挤眼睛,他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说:“不妨碍,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登场。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她进来,目不转睛看着他,说:“真好,你又回来了。”

  元芥看到她的眉眼在微微颤动,很像一个努力想笑,但还是失败的人。

  “好久不见了。”因为勾了脸,三无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沉默良久。

  “元芥,你先出去。”三元转过头,“时间还早,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玩吧。”

  “你让一个穿得像猴子的人上哪儿玩去!”元芥撅嘴,扯着自己滑稽的表演服。

  “你不穿这一身也像个猴子。”三元取出一块碎银子塞在她手里,“去跟府里的小厮赌花生玩吧,今天师父批准你。”

  “有钱好办事,两位慢慢聊。”她的一张脸简单要笑烂了,欢蹦着出了房间,还顺手掩上了门。

  她没有去跟人赌钱,而是寻了将军府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将自己藏在水上回廊的最末端,趴在栏杆上看鱼,脸上,再没有一天开心的样子。

  屋里,三无跟她对面而坐,她有些局促,低头摆弄着已经捏成一团的手绢。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三无笑着问,“爱笑爱闹,很像我徒弟。你还认得那小不点吧?”

  “记得。人小鬼大,变着法儿地榨我的银子。”她慢慢道。

  三无哈哈大笑。

  以前……“以前”真是个不错的词。

  8

  那时的冬天比这几年冷,他带着大病初愈的元芥,在桃源的市集上卖艺。他自己穿着单薄,却把元芥穿成了一个厚厚的棉球,倒在地上都能弹起来的那种。生意并不好。观众们时多时少,有时候演的不顺,还会被人砸摊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裟椤双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