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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_马伯庸【完结】(96)

  我想起来了,《玄瓷成鉴》明明提到过这个现象,可惜我只是糙糙翻过这一段。书里说过,自然开片,浮于釉面,不及胎骨,若隐若现。若是刻意开片者,则会深入瓷胎,边缘分明。

  “三顾茅庐”罐这一圈开片纹路清晰明白,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种深入胎内的开片手法,可以控制开片的走向和形状,外面还会多涂一层釉胶。当瓷器摔碎时,它就像是钢化玻璃一样,允许罐体沿开片方向碎裂,保留特定形状的整块碎片。《玄瓷成鉴》把这种手法称为“摔云”,水平高的人,可以保证想保留哪部分瓷面,就能让哪片不碎。

  现在回想起来,在绍兴的教堂里,尹银匠观察碎片边缘时曾说了一句:“不像是摔出来的,更像切出来的。”我早应该注意到!

  老朝奉略带遗憾地说道:“本来呢,我是想制造一场意外,把它摔碎,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取回碎片。没想到准备了半天,反而给你做了嫁衣。”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我冷然道。

  老朝奉道:“好了,三天之后,晚上十点,北京城老地方见,我等着你。”

  他不待我是否同意,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把大哥大放下,看向药不是。他全程都听完了,却没急着发表意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面,似乎在沉思这意外的变化。

  “先旨声明,木户小姐我无论如何,都得去救。”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以药不是的狠劲,说不定会很gān脆地牺牲掉木户加奈,这是不能接受的。

  药不是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跟她曾经有婚约?”我连忙辩解道:“这与那个无关。木户小姐有恩于我们许家,这次又特意来中国通报重要qíng报。于qíng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药不是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从我的感觉来说,老朝奉这次提出的jiāo易,似乎很公平。我们各自得到四个坐标,凭本事去打捞,挺好。”

  “可是如果他说谎呢?”

  药不是摇摇头:“老朝奉应该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逻辑推断罢了。如果他手里牌特别差或特别好,都不会跟我们jiāo换。博弈学的原理,是让每一个人都在削弱对手和壮大自己之间取得纳什均衡。如果你手握四个坐标,会和掌握三个坐标的对手谈判jiāo换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戴海燕说过,掌握至少四个坐标是出海捕捞的先决条件。我自己若已经达成这个条件,何必再帮助敌人跨过门槛呢?

  药不是继续说:“‘尉迟恭单骑救主’被毁掉之后,他主动打电话要求jiāo易,说明他的压力比我们还大。你想,细柳营和鬼谷子元气大伤,警方顺着这个链条已经发起了数轮打击,五脉内部也开始搞起清查整顿。他急需取得一场胜利,来挽救之前的损失,恢复组织士气。说不定日本方面,也在对他施压,毕竟一支打捞沉船的考察队的维持费用非常昂贵,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应这次jiāo易?”

  药不是竖起一根指头,目光沉静:“还记得我第一次见面跟你说过吗?永远不要信任主动送上门的线索。”

  我又一次来到通惠河旁的那间老宅。老宅子没什么变化,门口还坐着两个蹲虎石墩,门楣上的缠花纹路依旧清晰。不过因为已经晚上十点了,院子里那半棵槐树看着比白天狰狞得多,跟个妖jīng似的张牙舞爪。

  我一个人迈入院子,里面早已有人等待。树下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头发和眉毛被剃了个jīng光,但那张惨白的脸色,想认错了都难。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居然还敢现身?”

  柳成绦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如利剑一样刺向我的胸口,仿佛要把我的心脏搅得稀巴烂。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烧成瓷器,一定!”

  这家伙被我搞得失去了一切,为了躲避警方通缉,连头发眉头都给剃光了。原来那副风雅模样dàng然无存,连那种说话风格都变了。

  现在全国最恨我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懒得跟他在口舌上计较,开门见山:“我现在已经如约来了,老朝奉呢?”柳成绦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舔了舔舌头:“收拾你,有我就够了。”他一脸狞笑着向我靠近。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的厢房中传出来:“成绦,别胡闹。”

  柳成绦停下脚步,嘴角抽搐了一下,qiáng抑住自己的怒火。我朝那边的黑暗中望去,一个老人和一名女子慢慢走了过来。

  木户加奈面色惊慌,头发散乱,双手被捆缚在身后。而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郑教授。

  我有些失望,不过也不算太失望。指望老朝奉在这时候现身,不太现实。他派了柳成绦和郑教授来代表,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万一来的是药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郑教授深深看了我一眼:“小许,我在烟台看见你了,可惜没时间打招呼。”

  我恍然大悟。老朝奉派去烟台的人,居然是郑教授!难怪那个馆长那么痛快地答应jiāo易,难怪梁冀会反抗得那么绝望。郑教授也算是考古圈里的名人,他出面,和别人的效果可大不相同。梁冀搞不好还是他的学生,见到尊敬的老师暗中搞这么龌龊的事,难免qíng绪崩溃。

  郑教授看到我面露冷笑,不禁有些赧然。他目光略有躲闪,喃喃说着那博物馆管理混乱,好东西搁那实在làng费云云。他给自己找借口的本事,早在塘王庙里我就见识过了。

  “郑教授,您居然把‘西厢记’罐献给了老朝奉,难道他是您爹?”我讽刺道。

  郑教授一点愧疚也没有,胸口一挺:“如果我父亲在世的话,他会作出同样的选择。牺牲一件万历苏料青花,可以换回十件柴器。那可是柴窑啊!多少瓷人梦寐以求的柴器!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也心甘qíng愿。”

  柳成绦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瓷器课就上到这里。赶快jiāo换吧。”

  我一挥手:“我现在已经来了,她作为人质已无意义。你们先放她离开,jiāo易才正式开始。”

  郑教授倒没耍花样,给木户加奈解开绳子。她身子往前一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见状快走两步,把木户加奈扶住。她抬头一看是我,把头埋到我胸口,放声大哭。她从小生活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惊吓。我满是愧疚地连声说:“真对不起,连累你了,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木户加奈哭了好一阵,才止住抽泣。

  “他们有没有nüè待你?有没有受伤?”我关切地问道。木户加奈摇摇头,表示没有。我对她低声道:“你快离开这里,外面有人接应。”她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没问题。

  木户加奈这才飞快地离开院子,消失在夜幕里。

  我确定她脱离了危险,才开口道:“你们想要如何jiāo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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