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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妆的男人_[日]松本清张【完结】(41)

  可是,留着马迹的最后处所前方半米的地方,人迹、撬迹统统没有了。根据警察们的看法,他们判断是马坠落崖下的时候,踢散了路上的积雪,所以人迹、撬迹完全消失了。

  的确,照判断的那样看去,坠落场所的积雪确是纷落到崖下去了。

  然而,人迹、橇迹、马迹都消失了的这个奇怪现象,却在良吉头脑的一角里萦回着。

  警察是这样判断的。马坠崖的时候,为了最后挣扎,踢散了的积雪或许把博一在去路上的足迹和橇迹埋住了,而且人和马坠崖时所引起的冲击力,使40毫米深的积雪纷落在崖下,也是当然的。

  可是,良吉总觉得还有些难弄明白的地方。

  良吉随着分驻所警察到博一家去了。

  博一家是一个只有扳壁、和马架子一样的寒碜的小屋,不像桐畑村那样有正规构造的农家房舍。屋顶也没有铺瓦,是用桧树皮铺顶,然后压上了几块防风石头,恰像北陆和木曾路附近民家的样式。

  家中非常贫困,仅有的一个衣橱还是古旧的;绽破的糙席上放着盛蜜桔的木箱,那是他家的杂品柜。

  博一的家,在那边狭小的地面上,开垦了一小块土地,以种植有限的农作物。这主要是妻子的事qíng,博一则到深山里去烧炭。那个贫穷的样子,仅从妻子弥撒子的穿着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她套穿着数重薄衣衫,衣上透着泥垢,也褪了色,衣带边缘已经磨破了。

  良吉望着和自己属于同一血缘关系的博一的脸颊。昨天在火光中看见的那张消瘦的脸,今天在阳光下一看,更显得憔悴不堪了。眼窝深陷,两颊瘦削,满脸络腮胡须。博一穿的好像是破旧军服之类的衣物,还到处打着补钉。

  杉山家族,在这一带多是地主或林主,也是当地的所谓“名门”了,为什么博一却偏偏如此贫穷呢?良吉觉得很不理解。

  良吉断然把同来的消防团的一个人,叫到树下询问起始末来。

  那个男人以怜悯的口吻说:

  “博一先生原来在这边本来还是有办法的,可凭着年轻时的血气,战前就跑到‘满洲’去了。现在的妻子就是在那边娶过来的。当时景况很好,成了村里出名的人物。可战后回来的时候,却像乞丐一样,很不像样了。”他接着说,“去‘满洲’时,他把自己的田地房舍全卖了,回来时房子没有了,田亩也无一分了。没有办法,就搬到这个穷地方来开垦。附近那三家也同样是从‘满洲’跑回来的开拓团啊。可是……”消防团的人,越发显露出怜惋的神qíng,“在这样的土地上,gān那样的营生,多咱也翻不过身来。博一先生本来是个倔qiáng好胜的人,回来看看本支和分支的人们,就拚命地gān起来。可光开垦不行,博一先生又在冬天进山烧炭,入夏就到松江和广岛附近去做工挣钱,实在可怜呀。其他亲友可都过得很像样子哩。”

  良吉听了这话,想起昨夜对秀说起俊郎迄今未归也许住在堂弟家里时,那个女人频频摇头不肯作答的qíng景了。

  六

  秀从内心里否定丈夫宿在博一家的猜想,仅仅是因为博一家那不忍目睹的贫穷,难道博一和堂兄俊郎之间,平日没有什么龃龉不合吗?

  良吉这样猜想着:

  俊郎去给博一的妻子出诊,是基于医生的责任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而且在同一个片壁村,还有大槻正吾另一家需要出诊的病人。这个病人闹肺病,大槻的妻子来请医生的时候,曾说病人正在咯血,务请出诊一次,俊郎没有置之不理。如果大槻家不来请医生,俊郎或许就不去给博一妻子看病了。碰巧因为大槻咯血,所以终于捎带去看了。

  这时,良吉想起了博一的话:俊郎因为是顺道而且离博一家又近,所以没先去他家,而到离得不远的大槻家去了。

  按常qíng说,不是应该先到亲族家出诊去吗?因为大槻咯血,就考虑先到他家去看,而后到博一家。这种事qíng,可以想象,正是暗示了俊郎和博一平日的冷淡关系。

  良吉随警察到了博一家,接着就在他家周围转了一圈。

  周围覆盖着厚雪,不能辨别清楚。可从地形上看,的确感到没有什么耕地,平坦的场地不过是有限的一点点,剩下的就

  都是急陡的高山了。

  博一家的周围脏乱得很,看到一些放置的东西,也都是破破烂烂的家具。

  这中间,良吉看见雪地上扔着少许像掉落的黑色渣滓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

  拾起一看,原来是野漆树果实皮壳的破细碎片。

  这一带,好像是有野漆树啊。

  良吉往山上看,每棵树的枝上都挂着雪。从那松、杉、桧、棕等群树中间,不用费劲儿就看见了野漆树,一棵巨大的野漆树高高地挺立着。

  良吉扔掉这些黑色的碎壳,就像在白雪上洒落了一层黑色的粉砂。

  良吉给东京的本社发了电报,请求再给三天假。

  要参加俊郎的葬礼,就不能按时从这里动身了。回到亡父的故乡,恰恰遇上一个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bào死,这是一种什么缘分呀!

  “实在麻烦你了,对不起。”秀向良吉道谢,“事已如此,请你放心地回去吧,因为你在东京还有事qíng等着办呢。”秀这样说着。可作为良吉,由于去过遭难现场的缘故,不好意思在葬仪之前离开这里。

  告别仪式相当隆重。杉山俊郎是这片山村的唯一医生,受着村人们的信任和尊敬。对于医生的不幸逝世,不论谁都表示了痛悼的心qíng。

  俊郎的两个儿子,都接到电报回来了。他们都是优秀的青年。

  吿别仪式在村寺的正殿举行。参加者以村长等当权者为首,所有村人几乎全来了。像这样隆重的葬礼还从未见过呢!村人们一致这样反映。

  良吉作为亲族的一员,坐在遗属席的末位。

  先是两个儿子和妻子秀给死者上香,随后是亲友们上香。良吉看到,无论哪一个都是生活优裕的人。亲友不只限于本村,远村和近村的都来了。仅是亲戚,总数就超过了二十个人。

  其中最贫困的,还是杉山博一。他的妻子弥撒子是和他一同来的。

  博一穿着褪了色的西服,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好衣服。没有领带,里面是洗褪了颜色、皱皱巴巴的衬衣,而且下襟还露在外边。

  妻子弥撒子的穿着像是从哪里借来的。虽说是一件gān净利落的衣服,可还是袖子长,不太合身,而且那也不是丧服,是一件色彩和葬仪气氛很不谐调的衣服。

  可是,在这20多人的亲戚中,跪在灵前最悲痛的却是博一夫妇二人。

  看见这种qíng景的人们,也许会产生奇异的感觉。良吉从旁悄悄观察吊唁者的表qíng,都在凝神看着哭倒在灵前的博一夫妇。这与其说是一张张被感动了的面孔,不如说是一副副茫然不解的表qíng。

  如果进一步分析人们在这种时候的感qíng,那么,看到平日和俊郎感qíng不合的博一夫妇,意外地在灵前如此悲恸,都会感到是意料之外的变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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