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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前夜_蔡骏【完结】(12)

  “于是,你选择了我?”我接下了她的话。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她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我清楚地看着一串泪珠,发出晶莹的光线。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

  “除了你,还有谁呢?你是陆白的朋友,你会善待陆白的孩子的,根据这些天来跟你的接触,虽然时间很短,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这就足够了。至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受别人的孩子叫你父亲。”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可我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吗?

  “你不要担心自己的将来——你可以在和我办理结婚手续之后再和我离婚。”

  “假结婚?”

  “事实上是假结婚,但在法律上,是真结婚,然后等我和陆白的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婚。这样一来,我的孩子就可以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了,孩子将来也不必背上私生子的压力了。在我们办理结婚手续到办理离婚手续的这一段时间内,我们分开居住,一切都静悄悄的,没人会知道。”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心,在你的档案里,肯定会记下这一次婚史的,在法律上,你会成为一个曾经离异的人,而且,你还会有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他(她)会随你的姓,当然,我绝对不会要求你负担作为一个父亲的任何义务与责任,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仅此而已。我知道这依然对你不公平,你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所以,我不qiáng迫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决不会怨恨你,我们照样可以做朋友,只是,我腹中的孩子,会在十天以后,死在医院里。”

  我说不出话,我看着这个女人,佩服她的勇气和智慧,只是,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决定也做不出。但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震动了一下:“huáng韵,我真不知道怎样来回答你。”

  “一月三十一日,政府机关放完了chūn节的长假,开始重新上班,在这一天的上午十点,我会在区婚姻登记处的门口等着你。你如果同意的话,请你带好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准时到达,与我会合。如果我等到中午十二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

  “你真厉害。”

  “你还有十天的时间考虑。这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别告诉其他人。”她站了起来,靠近了我,离我非常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气息chuī到我的脸上。我却象个懦夫似的发着抖,不敢直接面对她bī人的目光。

  “对不起,打搅你了,chūn节快乐。”她要走了。

  “chūn节快乐。”我好不容易才从嘴巴里挤出四个字。

  我把她送到门口,她轻轻地推了我一把,轻柔地说:“别送了,今晚睡个好觉。还有,不要再上网了,尤其是古墓幽魂。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也不会再靠近电脑了。”

  “再见。”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记住,一月三十一日上午十点,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我等你。”

  天色又昏暗了,她渐渐地消失在了huáng昏的斜阳里。

  我发了好一会儿的楞。

  除夕之夜

  我暂时回到了父母身边。

  全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包括叶萧。原先说好了在饭店里吃的,但妈妈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好饭了,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国家分配给父母的房子很宽畅,十几号人围在一起也不觉得挤。妈妈不断地给我夹菜,妈妈深知我从小养成的口味,全是最合我的菜,但我却没有食yù。我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却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独自浅酌。

  妈妈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同,故意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可我依旧毫无感觉,让别人觉得无趣至极。我有些麻木地一口把杯里全部红酒都喝了下去,也许我对酒jīng过敏,没过一会儿胃里就开始难过了,我极不礼貌地一句话不说就离了席,走到我过去自己的小间里,关上门,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放起了我过去常听的CD。是恰克和飞鸟的,音乐在我的耳边飞起,飞鸟温柔的语调包围着我,我闭着眼睛,心里却全是huáng韵的那些话。

  过了片刻,我觉得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我听出来了,是叶萧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又去过古墓幽魂了?对不起,大年夜我不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叶萧压低了声音说。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接着问。

  我依旧不回答。

  “是为了某个女孩吧?”

  我点了点头。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着说:“又是为了女人。”

  “你说话的语气好象是同病相怜?”我终于回答了。

  “不去提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愿再提起我过去的事了。你呢?”他有些无奈。

  “我正在面临选择。”

  “下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又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ASKA还在唱着。在这些旋律中,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么自私,我只想到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我所做的思考,所做的选择,说白了不过是利益的抉择。我居然胡思乱想到会不会有可能与huáng韵办理结婚手续以后不再离婚了,从假结婚变成真结婚,真正拥有她,但我一有这个念头,又会想起陆白,想起他从huáng浦江里捞上来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又想到了在办理离婚手续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离异过的男子,将来还会不会有人肯嫁给我呢?即便再怎么掩盖,再怎么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后半生。

  突然,我又想起了ROSE。

  怎么会想起她?我的脑子全都乱了。

  ASKA继续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零点终于到了,我们告别了龙年,迎来了蛇年。

  爸爸开始放鞭pào了,连同窗外千家万户的鞭pào,新年的祝福从烟火中爆发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祈求赶走厄运,迎来幸福。

  我打开窗户,迎面chuī来浓烈的烟火味的寒冷的空气,在这空气中,我听见有一个沉闷的女声从深处传来——她在地宫里。

  大年初一

  与往常不同,我醒得特别早,我悄悄地从妈妈的抽屉里取出了我家的户口本,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

  一月三十一日

  九点五十分三十秒,我看了看表。

  现在我在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怀里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许还需要某些东西或证明,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我做出了选择。

  今天是第一个工作日,门口的人不多,都有些疲惫,或许是还未从节日的长假中调整回来。我静静地站着,冬日的阳光刺入我的瞳孔,我忽然轻松了许多。十点钟到了,我索xing看起表来,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均匀、流畅,就象一个古老的刻漏的滴水。

  渐渐,我的视线凝固在了秒针上,一圈又一圈,宛如永无止尽的轮回。十一点钟了。huáng韵还没有来。

  她怎么了?也许她改变主意了?也许她临时有什么急事?我继续等待。

  日头已高高挂起,我把目光从手表上挪开,仰头看着太阳,冬天的太阳不太刺眼,照在脸上暖暖的。

  十二点了。

  “如果我等到中午十二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我的脑子里闪出了huáng韵的这句话。现在是我见不到她。我忽然又仿佛看到了她在医院里做人流的样子,现在大概都是吃药的吧,我想象不下去了。

  我必须要找到她,

  我没有huáng韵的电话号码或地址,我想到了莫医生,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莫医生的诊所打了一个电话,尽管我极不qíng愿。电话那头响起了ROSE悦耳动听的声音:“喂,这里是莫医生心理诊所,您是哪位?”

  “是ROSE?新年好。”

  “新年好。是你吗?”她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是的,你好,莫医生在吗?”

  “在,我帮你转过去。”

  电话那头变成了莫医生那令人讨厌的男声:“喂。”

  “莫医生吗?是我。”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请问你知不知道huáng韵的电话号码。”

  “你现在要给她打电话?”

  “是的。”

  “有什么事?”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要为huáng韵保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你可以直接去她家里。”紧接着,他把huáng韵家里的地址告诉给了我。

  “谢谢。”

  “快去吧,再见。”他把电话挂了,我有些困惑,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比如“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还要我快去,难道他知道这件事?我来不及想了,按照他给我的huáng韵地址,叫上了一辆出租车赶去了。

  huáng韵的家其实离此不远,是在一条老式的弄堂里,一栋古老的石库门房子,这条弄堂被几栋高大的商务楼包围着,侥幸没有被拆除。我推开了石库门岁月的斑斓的木头大门,迎面是一个的还算开阔的天井,除了中间的走道,天井里是泥地,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糙。这里似乎住着好几户人家,我走上又高又陡的楼梯,敲开了一扇门。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开了门,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小白花,手臂上戴着黑纱。

  “你找谁?”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请问这是huáng韵的家吗?”

  “你找huáng韵?”

  “是的。”

  “我是她妈妈,请进吧。”

  我走进了门,在房间的正中,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张黑边的像框,像框里有一张黑白的照片,huáng韵正在照片里向我微笑着。

  像框前面还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是水果和鲜花,还有三柱香,升起袅袅清烟。我再看看一身素服,戴着黑纱的huáng韵妈妈,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东西,象cháo水一样渗透进了我的全身,我沉默了半晌,看着照片里的huáng韵,这张黑白的照片拍得不错,huáng韵眼睛里闪烁着的光,和特意的化妆,再加上黑白的怀旧色彩和老上海的背景,应该是照相馆里的个人写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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