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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_麦家【完结】(23)



    面色沉郁的父母和家鸿,这时一齐闯进来,家鸿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惠子,家鸿真是有点快刀斩乱麻的架势,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家鹄已托陆先生把协议书带了回来,你就在上面签个字吧。”这是他临时拈来的一个说法。

    惠子看罢协议书,不觉惊呼道:“爸爸,妈妈,这不可能!家鹄他……”

    不料父亲立即打断她的话,显得很绝qíng,冷冷地说:“以后你不要在这样叫我们了,我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妈妈在日本。”

    惠子彻底傻掉了,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喃喃道:“爸,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问你自己!”家鸿说。

    “我……我不知道,妈……我……我要见家鹄……我要去见家鹄!”说着起身要往外跑。陈父给家燕使个眼色,家燕赶紧抱住她,说:“二哥没回来,他在哪里你都不知道,你去哪里找他呀?”

    惠子愣了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愈加显得苍白了,满眼的泪水,满脸的悲哀和无助,茫然地回过身来,扑进家燕的怀里恸哭起来,家燕抱住她,也哭。父亲看看她们,示意家鸿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家鸿放了,父亲又朝家燕往协议书上重重地指了指,带着老伴下楼去了。

    哭。

    哭。

    哭。

    哭累了,家燕抹着眼泪。拿起离婚协议书,对惠子说:“惠子姐,你……你还是签了吧……”惠子像突然醒过来似的,坚决地摇着头:“不不,我不签!小妹,这肯定是个误会,家鹄不会这样对我的……”说着,眼泪又滚滚而下,像两道涨满悲伤与痛苦的小溪一样,在她苍白的脸上汩汩地流淌着。

    家燕的心里五味杂存,但父亲的“旨意”是不可违拗的。她jiāo织着不安和痛苦,流着泪再次劝她签——既然父亲说得是二哥的意思,她照样画葫芦把二哥搬出来说:“我也不希望这样,可二哥……已下了决心……惠子姐你还是签了吧。”

    惠子像没听见,径直从chuáng头柜上取过陈家鹄的相框,紧紧地拥在怀里,眼泪汪汪地说:“不会的,家鹄不会这样对我的……他说过,我们要终生相爱,爱到死,爱到天荒地老,爱到海枯石烂,爱到下辈子还要爱……”说完qíng不自禁地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痛苦地呼唤,“家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家鹄,你在哪里,我好想见你啊……”

    真正是声泪俱下!让家燕忍不住又抱住她痛哭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楼下,陈父陈母听着有些坐立不安。陈母到底是个女人,听见惠子哭得那样凄切伤心,禁不住长长地叹口气,说话的口气软了许多:“我看她……也是怪可怜的……会不会……”陈父瞪她一眼,却也没有直接数落惠子,而是把心里的怨气全都发泄到自己儿子身上,怪他自负轻率,婚姻大事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成于斯,败于斯,我看他是太自以为是了。”父亲跺着脚骂。

    “他以前的路确实是走得太顺利了。”母亲说。

    “这个脾气他要不改,以后还有苦头吃!”

    楼上的哭声丝毫不减,如果再这么哭下去,二老的心qíng会不会有所变化?也许吧。事实上,他们的心qíng已经有点变化了,慈心在苏醒,在增加,在收拢。但陆从骏似乎早已算到这一刻似的,及时派老孙把惠子和萨根今天中午在餐桌“牵手”照片送来。二老一看,加上又听了老孙的胡编乱造,刚才稍有渐软的心肠又变得坚硬无比。

    比原来更坚硬!

第五节

    该打的牌打了一圈了,定音之锤还是悬在空中,加上连日来陈家鹄几次三番向他要求再回去,让陆从骏烦不胜烦。人烦了,难免会心急——陆从骏有点心急了。关键是,今天午睡时他突然做了个梦:陈家鹄跑回家去了!虽是白日梦,可他真担心哪天这头倔牛偷偷跑回去,见了惠子,真相大白,岂不枉费心机?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

    用老孙的话说,你做了那么多铺垫工作,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现在可以出手了,去做最后那四两拨千斤的事啦。老孙还说:“这事该收场了,老是贼头贼脑傲亏心事,心里不安啊。”这话是大实话,说真的陆所长本人也有同感。可是同感归同感,该骂还是要骂。

    他狠狠教训了老孙,“妈啦个X,你装什么好人!你以为你有菩萨心肠,我就是蛇蝎投胎,没心肝的!告诉你我也不想去做这些鸟事,可我不能不做,你也不能!”他知道自从gān上这一行起,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他,名字被改了,就连自己的未来和命运都一齐拱手jiāo了出去一为了党国的利益,他必须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荣誉在内。至于做一点偷jī摸狗栽赃陷害之类的事,更是小菜一碟,眼睛都不该眨一下。

    这天午后,他把惠子和萨根亲密接触的一些照片和三号院搞来的一些秘密资料、离婚书,等等,一并装进黑色公文包里,决定登场。一路上,他暗自思考一番,觉得这一仗胜算的把握还是居大,因为他感到陈家鹄已经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而他手上的“武器”也是够的:婊子,间谍,全家人的名誉,父母大人的恐惧和因恐惧而生的威严,一大堆呢。这么想着,陆从骏的脚步越来越有力,他甚至渴望与陈家鹊一战。

    然而,自以为滴水不漏、胜券在手的陆从骏,还是失算了。陈家鹊根本不接招,对你的这个证据、那个武器视若粪便,他对那些照片和资料一眼都不看,就把它们统统扔在地上,大声吼道:“我不要着这些东西!你就是提着人头来我也不相信惠子是间谍!”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她,我相信我的判断力。”

    “俗话说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那我告诉你,知她者,莫如我。”

    “嘿,还有句俗语,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所长尽量显得平静,让水面漂浮几片落叶,有澜无惊。陈家鹄憋了多日,开始一定会有激烈反应,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反其道治之,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理”服人。他平静地告诉他,三号院的人(qiáng调不是他五号院的)早就盯上萨根,通过盯萨根,发现惠子诸多“秘密”和“问题”。现在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她是萨根不折不扣的同谋,既对不起中国,也对不起你陈家鹄。

    换言之,既是间谍,又是婊子。

    陈家鹄以不变应万变,只嚷着要回家!家!

    陆所长缓缓地摇头,从容不迫地说:“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惠子是间谍,怎么还敢放你回去?这不是把你丢人虎口吗,他们做梦都想把你引出去,好下手。你不知道,惠子为了引你出dòng都绞尽脑汁了。你看,这是什么,她已经签了大名。”说着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jiāo给陈家鹄。

    陈家鹄看见上面果然有惠子签名,却根本不信,他知道所长身边这帮家伙是什么事都gān碍出来的,当初给他寄子弹就是例子!于是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指着那份离婿协议书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少来这一大套,这肯定是假的,惠子不可能跟我离婚!”

    “真和假你比我清楚。”陆所长照样不怒不气,“我也不关心它是真是假,我关心的是,也许这就是她引你出去的一个yīn谋。”

    “她都要跟我离婚,gān吗还要引我出去?筒直是鬼话!”

    “因为你不相信啊,你现在的心qíng就是这样,纳闷她gān吗要跟你离婚?你不理解所以要去找她,见她,问她。这就是计谋,就是要勾引你进她的口袋,你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居然说得振振有辞,有理有节,把陈家鹄气得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往上涌,满脸通红,“就是去送死我也要去见她!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陈家鹄失控了,像狮子一样吼。

    “你现在的生命不属于你,你可以置之不顾,我不可以。”

    “你要在乎我,可以派人保护我啊!”

    “你要去见的人正是要杀你的人,怎么防?防不胜防!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们都可以防范,但是你身边的炸弹,我们想防也防不了。你先坐下好不好,我们有话好好说,慢慢说。”

    陈家鹄不坐,他qíng绪激动得很,完全失控了,放肆了,他对所长脸红脖子粗地嚷叫:“我跟你无话可说!你让我走!我要回家去,我一定要见到惠子,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她,问问她。”

    退一步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他见到她本人。这个计划启动之初,这便是铁律。于是,两人就在办公室里激烈地争吵起来。忍耐是有限的,开始的平静是为了后来的发怒更显出威力。最后,陆所长拿出长官的架势,命令他在协议书上签字。

    “陈家鹄,你突然让我瞧不起,不就是介女人吗,一个下三滥的货色。最毒妇人心!你知道吗?你今天是瞎了眼,倒了霉,遇到了,撞下了。再说了,人家都已经签了字,你还执迷不悟。不要说她还是个日本女人,就是观音菩萨,也不值得你这么死皮赖脸,你还是个男人吗?”

    “好,我告诉你,什么叫男人!”

    陈家鹄冲上前去争抢那份协议书,想把它撕了。陆所长发现其意图,立刻制服了他。一时间,两人拳脚相加。当然,转眼所长一发力便把陈家鹄撂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次jiāo锋的激烈程度,可以与那次在墓地的争吵一比,不一样的是,那次争吵陈家鹄一直咄咄bī人,绝不示软。这次却在陆从骏谎言瞎话的围攻下,在酒jīng的作用下,渐渐败下阵来。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总是有人明知故犯,老调重弹。陈家鹄接受喝酒,是转机的开始,果不其然,两杯酒下去,陈家鹄的火气锐减。半瓶酒不见,两人已开始和颜悦色,你好我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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