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语2_麦家【完结】(22)



    家鸿,你一定要好好说啊,一定要让你弟弟走出樊篱,走出困境,走出被欺骗的迷局,走向光明,走向美好,走向崭新的生活。

    家鸿说得真是够卖力的,从点滴说起,由浅入深,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晓之以理,动之以qíng。某月某日,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手牵手在大街上溜达;某月某日,我无意撞见他们在我们家巷子里搂搂抱抱;后来我有意跟踪他们,看到的就更多了,更那个了……

    “就说昨天晚上吧,”家鸿严格按照排演的内容,继续说道,“你走之后爸爸妈妈很难过,妈伤心得哭个不停,爸骂人,摔东西,家里jī犬不宁。我心烦就出去了,往山上走,等我从山上下来,正好碰到一辆车停在我们家巷子口。我估计是他送她回来了,下去偷偷一看,果然是,还在车里搂搂抱抱,那个恋恋不舍的样子,看得真叫人恶心。”

    在家鸿的陈述中,惠子活生生成了汪女郎一样的角色,风骚,下贱,骗人有一套,害人有一手。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鹄,你太幼稚了,完全被她的假象迷惑了,包括我,我们全家人,开始都被她表面温顺的样子迷惑了。可俗话又说了,假的就是假的,狐狸jīng就是狐狸jīng,总有一天要露出尾巴的。她现在不先是露出尾巴,连青面獠牙都露出来了,你还能糊涂吗?再糊涂我看爸妈都要被她气死了,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爸妈想想啊,他们都老了,经不起折磨了。我这一年来心qíng不好,让他们受了不少委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心理负担,我希望你再也不要让他们受委屈了,就听他们这一次,把东西签了。”

    家鹄不签。

    家鸿又做工作。

    家鹊还是不签。

    家鸿还是做工作。

    如是反复多次,终于把家鹄惹火,撕了那页纸,打开门,请家鸿走——不欢而散!

    家鸿出门时说了一句狠话:“我看你非要把爸妈害死不可!既然你这么无qíng就别怪我不义,只要我爸妈因为这个烂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亲自把这个烂人赶出家门!”

    陆从骏刚才一直踅在楼下偷听楼上动静,这会儿听到家鸿说这番狠话,气得抱头蹲在地上,好像家鸿恨的是他。他当然知道家鸿没在说他,可他更知道,楼上崩了,意味下一步非他亲自出马了。

第三节

    陆从骏没有马上出马,他告诫自己:得有个缓冲,否则一轮轮冲锋,轰炸连着上,容易被陈家鹄识破。他乐意暂时当个局外人,让他们家里人先折腾,折腾不下来再说。现在,他给他们家里做的牌还没有打完呢。即使打完了,他觉得自己也不便立即出手,得缓两天再说。yù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得有个法度,不能凭xing子来,陆从骏是沉得住气的。

    和所长相比,惠子显得很沉不住气,她简直乱套了,心里像被炸了堤坝,开了锅,水漫金山,乱七八糟。昨天晚上,家鸿有点过分了,把门闩上了,惠子从渝字楼回去,怎么敲也没人来给她开门。家燕是想给她来开的,可父亲正在气头上,说了句气话:

    “她还有脸回来!”

    家燕听了,无所适从,下楼去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惠子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没听见,照旧一个劲地喊:爸爸,妈妈,家燕,大哥……喊了一轮不行,喊两轮,三轮。最后还是母亲发了慈悲,给家燕一个脸色,家燕才下楼去给她开门。

    “你去哪里了?”家燕开了门,不高兴地问。

    “我……饭店里有点事。”惠子因为见不到家鹄心qíng很差,冷冷地说。

    家燕想,骗人,我好心惦记着你,我还给我脸色看,一气之下不理她。掉转头,甩开腿,咚咚咚地上楼去了,把惠子一个人晾在门外。

    惠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长长的巷子里,突然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她上楼想去向父母问安,本来二老房里的灯是亮着的,可听到她的脚步声过去,灯灭了。去找家燕也是这样,临时关灯,明显是拒绝见她。她回到自己房里,想起见不到家鹄,家里人又这样冷淡她,她突然觉得浑身散了架,没了一丝劲,进了门连走几步的力气都乏了,瘫软地坐在地板上,yù哭无力,只有泪滚滚地流下来,湿了衣襟和地板。

    泪水默默流淌,心里似乎被泪水洗涤了似地,有些东西清晰地呈现出来。她回想起来,这些天除了家燕,父母大人以及大哥对她都很冷淡,她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尽量做到对老孝敬,对外贤惠,可还是遭受到父母的冷待。特别是母亲,不要说不像过去一样对她问寒问暖,就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大哥嘛,本来就对她爱理不理的,她也习惯了。家燕虽然还嫂子嫂子地喊她,可总觉得少了点儿过往的亲热劲。以前,家燕还经常夜里来钻她的被窝,跟她说私房话。现在连她房间都很少进了。

    她很难过。

    但她不怪他们。因为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是:孩子没了。她认为这确实是自己的错,不小心将孩子弄流产了!可是,这天晚上大家这个样子真让她太伤心了,泪水也治不了她的伤心,伤心得她怎么都睡不着,好像伤心把睡眠的机关烧坏了。

    伤心又出了乱牌,像病急乱投医。第二天上班时,惠子第二次(第一次是刚来时)主动给萨根打电话,表达了相见之愿——这不是一张臭牌嘛。萨根挂了电话,直奔宾馆而来,两人一起在楼下吃午饭。餐桌上惠子述说了心里的苦恼和郁闷。

    萨根的看法跟她完全不同,他认为陈家人之所以对她冷淡,跟孩子没关,主要还是因为日本的军队每天都在中国的土地上推进,bī得他们把政府都迁到重庆来了,到了重庆还时不时地遭日本飞机的轰炸,现在这里也是焦土遍地,血流成河。

    “惠子,你不想想,你是哪里人?日本人,你的国籍已经注定要被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恨,包括陈家人。”萨根说。

    惠子委屈地说:“可我现在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我已经是中国人了。”

    “那是你一厢qíng愿惠子,你就是再过十年,几十年还是日本人!就像我母亲一样,儿孙都一大堆了,还认为自己不是美国人,是日本人,非得要把我弄回到日本区学日语。年轻时,她曾发誓不再踏上日本国土,可现在老了,做梦都想回去,死也想回去。水有源,树有根,人在哪也一样,故土就绑在灵魂深处,一辈子都扔不开也甩不掉。”

    惠子无以言对,默默地看着萨根,心里却更加的难受,仿佛自己也会变成像她母亲那样的人,一生都无所依傍,灵魂无所寄托。萨根看着她忧心如焚的样子,不只是出于心痛,还是什么,伸出手去握惠子的手,不乏亲昵。这是萨根第二次如此举动,和第一次一样,又被惠子gān脆地挡而拒之。

    远处,咔嚓一声,留下惠子挡拒之前的一瞬间。不用说,照片洗出来只看到两只手紧挨在一起,仿佛一场新欢的前奏。

第四节

    惠子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陈家老小在商量和策划让她跟陈家鹄离婚的事。一家四口关在客厅里,都正襟危坐,一派要商量大事的肃静。父母开始没有说话,让兄妹俩发表意见。家鸿一样沿袭他过往的作风,特别积极、活跃,率先发言。他认为这桩婚事本来就没有征得爸爸妈妈的同意,现在又出了这么多丑事,爸爸妈妈完全可以做主让他们离婚,否则他们家的脸面没地方放。可家燕却不同意,理由是这必须要征得二哥的同意。

    父亲听了家燕的话很生气,忍不住跳出来训斥她:“他在往火里跳,你也不拉他一下!你不拉,谁拉?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我看家鹄是在国外待久了,昏了头了!”

    父亲的态度已很明确。母亲虽然极力主张两人离婚,但到关键时刻,她又没了主意,问老头子:“那……怎么跟惠子说呢?”

    家鸿说:“很简单,我们写个东西,就说是家鹄捎回来的,让她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

    家燕说:“她要不签呢?”

    家鸿说:“这就是你的事了,你要想办法,让她签!”

    父亲说:“对,你一定要说服她签!”

    父亲的坚决让家燕很是吃惊,家里人中跟惠子感qíng最深的还是家燕,家燕也最了解嫂子,说句良心话,她有点不相信惠子做了那些丑事,可是……怎么说呢?证据又是这么确凿,她真是糊涂了。现在父亲又jiāo给她这个任务,她更是觉得难过,不知道说什么,索xing悄悄抹着眼泪走了。家鸿追出来,想拉她回去,她气呼呼顶撞他一句: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找你们说的去做就是了。”

    这天傍晚,惠子下班回家,喊爸爸。爸爸爱理不理的,想帮妈妈烧饭,妈妈也给她脸色看,不让她cha手。她觉得很无趣,落寞的无所适从,只好上楼去了自己房间,呆呆地捧着家鹄的照片看。看着看着,又是泪流满面。

    不知什么时候,家燕悄悄进来。有道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家燕哪经过这些考验?进来后正事没办,自己失控了,qíng不自禁地扑进惠子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惠子不明就里,连忙抹了自己的泪,搂着家燕问她出了什么事,说了一大堆安慰话。

    家燕听着心里更加难过,禁不住泪如雨下。可哭有什么用?苦不能把要说的话咽下去。父母亲就在外面听着,等着呢。最后,只好一边哭着一边把父母亲要他们离婚的意思说了。

    惠子听了大惊失色,问:“离婚……爸爸妈妈……gān吗,要离婚……”

    家燕以为她听错了,纠正道:“不是,他们,要你和二哥……离婚。”

    惠子其实没听错,只是急不择言,表达不周而已,“是啊,爸爸妈妈……gān吗……要我们离婚……”

    “gān吗?我自己知道!”家鸿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