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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_麦家【完结】(25)



    半个小时后,雷电停了,抄报方又出来要求对方重新发报。

    好了,杨处长对蒋微说:“看来你立功了,又发现了一条敌特线。”

    事后,从当地气象台了解到,当天重庆城区是雷区的正中心,且雷电辐she范围很小,说明这部电台就在重庆一带。然后再根据电台联络用语、呼叫方式、信号特征等分析,足以确定这是又一条特务线路,遂命名为“特三号线”——发报方是上线,抄报方是下线。

    与此同时,雷电停止后,徐州出来巡逻,准备巡视一遍后回去睡觉。

    徐州有一个装有三节gān电池的大手电筒,夜里出来巡视总带着它,一边走一边四方照。他首先发现地上有一串脚印,赶紧迫着脚印看,看到围墙上有一片铁丝网歪歪扭扭的,像有人翻越过。他紧张了,迅速跑过去仔细察看,很快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陈家鹄。

    雨停了。

    风止了。

    夜静了。

    陈家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头枕着有款有形的石头,一动不动,像在安眠。

    徐州在战场上闻过太多的血腥味,他对这味道太敏感了,即使被雨水稀释过的、淡淡的血腥味,依然能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他用手电往头部一照,哇,石头上一片血水!

    陈家鹄是后脑先着地,后脑勺成了个大jī蛋,如此剧烈地与石头相碰,后果可想而知。他被迅速送医院抢救!医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处理好了伤口。伤口谈不上大,只fèng了四针。这么小的伤口,住院的资格都没有,战时的重庆哪有那么多病chuáng啊。

    可陆从骏却接到了医生开出的病危通知书。

    显然,问题不在看得到的伤口上,而是看不到的颅内!从徐州发现他起,陈家鹄一直昏迷不醒。第二天早晨,院长还在家里用早餐,即接到一号院杜先生的电话,要他全力抢救此人。

    于是,院长一上班就赶到病房来看望陈家鹊,了解他的病qíng。

    “病人qíng况怎么样?”院长向一位姓柳的医生问,昨晚是他出的诊。

    “很危险,九死一生吧。”柳医生随口淡淡回答,他不知道躺在病chuáng的是个什么人,有谁在关心他,“他现在心跳只有三十一下,真正是属于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院长眉毛竖起来,目光刺过来,“他是个大科学家,前线需要他,委员长都在关心他,知道吗,要全力抢救!”

    柳医生没想到此人来头这么大,不由慌了神,喏喏地说:“这……这要看今天、明天……如果今明两天能够醒过来就没事……否则……”

    陆从骏已在医院忙活一夜,知道陈家鹄病qíng严重,内心已经虚弱得害怕听到有人说什么晦气话,冲上前,失礼地打断医生:“对不起,没有任何否则!你必须要把他抢救过来,不然——”他本想说句狠话,临时又改了口,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没有不然,没有,我们需要他,前线需要他,委员长需要他。”他以为用这种加qiáng的口气就可以给他们增加压力,给陈家鹄增加生的希望。

    医生一副很悲观的样子,说:“如果这两天能醒过来就好啦。”

    陆所长咄咄bī人地问:“如果醒不过来呢?”

    废话,没醒过来不就是死了,医生哑口无言。

    院长六十多岁,见过世面,人qíng世故这一套很懂,很会说话。他安慰陆所长道:“你别着急,放宽心,我会组织最好的医生,调拨最好的药品,成立专门的抢救小组全力抢救他。他还很年轻嘛,你要对他充满信心。你的信心也是我们的信心。”说完用手指指昏迷在病chuáng上的陈家鹄,“也是他的信心。”

    其实,院长嘴上这么说时,心里却是另一番话:如果今明两天病人不能醒过来,死亡的可能要远大于不死;即使不死亡,留住了xing命,也不过是一个植物人而已。

第二节

    经历了一夜心力jiāo瘁的折磨,陆从骏仿佛一下老掉了十岁。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油然从心底升起。他有一种qiáng烈的冲动,想大哭一场,只是碍于司机的面,极力控制住了qíng绪,却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办公室,他关了门,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电话却极不知趣地响个不停,很顽qiáng。他抓起电话,听到了海塞斯兴奋的声音:“如果你想听好消息,就来我办公室吧。”

    “你过来吧,”所长冷冷地说,“我刚从外面回来,有点累。”他想,除非你的好消息是陈家鹄醒了我才愿意过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海塞斯还不知道陈家鹊出事了。

    与海塞斯一起来的,还有侦听处杨处长,他们进来后便发现陆所长jīng神不对头。陆所长没有具体说明原因,只是说昨天晚上出了点儿事,他一夜没睡。海塞斯沉浸在喜悦中,没有问他什么事,只管眉飞色舞地对他表达着自己的喜悦,“那好啊,你现在最需要兴奋剂,我们就给你带来了。”

    说的是特三号线的qíng况。

    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特三号线在短短十几个小时内连发三份长电,海塞斯分析电文的基本面,得到一个结论:敌人往重庆派遣的这批特务级别很高,而且极可能就是萨根要求派来的那帮人。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海塞斯兴奋地说:“既然是萨根的新主子,你最近只要死盯着萨根就可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萨根成了他们尾巴,他们总要见面吧,即使不见面总要联系吧。”

    说得一点没错,该高兴。可现在陆所长心qíng不好,很难被鼓舞。他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反问海塞斯:“你只是说‘可能’——‘极可能’,就是说你还没有破译电文,是猜的。”

    “废话!”海塞斯生气地说,“你以为我是他们的同伙,怀里揣着密码本,可以随时对着它查出来吗?”

    陆所长想抽烟,可身上的烟在医院早抽完了,便向杨处长要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对海塞斯说:“生什么气,我遇到的事说出来能把你气死!”海塞斯问他遇到什么事,“看你的样子是遇到大事了”。陆从骏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前一句话说:“不过能猜出来也是你的水平,说来听听,你是怎么猜的。”

    海塞斯请杨处长将昨天夜里电台的初次联络qíng况先向陆所长介绍,接着他问陆所长:“你说,为什么之前这条线的‘上线’频频呼叫‘下线’,下线却不答应呢?”

    “下线还没到达重庆。”陆从骏说。

    “对,”海塞斯解释道,“毫无疑问,下线什么时候出发启程,上线一定知道的。上线估计下线应该在前两天到重庆,于是频频呼叫它。下线不答应,说明它还没有到,现在说明已经到了。”

    “那你凭什么说,这批特务跟萨根有关?”

    “电报。”海塞斯从杨处长手上接过讲义夹,打开给陆从骏看,里面有几份电报,“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上线给下线连发三份电报,你看,电文都很长,我估计都是在给下线做指示,下命令。一个小时前,下线突然给上线回了一份很短的电文,你看,就是它。”

    这份电报确实很短,只有一组电码,后面是一个问号:413?

    海塞斯指着这份电报说:“这组电码(413)在前面三份电报中都出现过,显然是在问上线——这组电码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下线在破译过程中无法理解这组电码,便向上线发问。上线大概不知如何用密电未作答,用暗语回答:是‘我’之代号。这个‘我’是谁?就是萨根。”

    “为什么?”

    “请问萨根给官里发的最后一份电报是什么内容?”

    陆所长想一想,背出来:“今上司找我谈话,足见我身份已被其怀疑,恐有麻烦,电台必须尽快转移,后事必须尽快办理,请速派人来。”

    海塞斯说:“当时我看这份电报时就觉得奇怪,萨根居然敢在电报中自称‘我’,连代号都不用,太轻率了。后来我想可能因为他是临时入伙的,上面没给他代号,无奈,只有这样表示他自己。直到刚才看到上线的这份回电后,我才猛然想,萨根在电报中自称‘我’不是轻率,也不是无奈(没有代号),而是这个‘我’就是他的代号。”

    这个我,那个我,跟绕口令似的。海塞斯担心混淆两个“我”,有意停顿一下再说:“你们想,萨根是什么人,不过是少老大雇用的一个人,他有什么资格代表这部电台。这部电台的主人是少老大,如果说这个‘我’不是代号,而是自称,那指的就不是他萨根,而是他的主子少老大,对不对?”

    “对。”杨处长看看陆所长,点头称赞。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这个‘我’其实就是萨根,那么可以肯定‘我’就是一个代号,代表的是萨根。”

    “嗯。”陆所长会意地点点头,对海塞斯说,“这种代号方法其实是很容易欺骗入的。”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有说话的冲动,“他们是故意这样搞的,目的就是想混淆人物关系,给我们造成错觉。”

    “就是这样的。”海塞斯开心地笑道,“所以你该高兴,找萨根的人来了,你只要盯着萨根就能找到他们。”

    “不会这么容易的。”陆所长摇头说,“萨根不是已经向上面报告了,他的身份已经被怀疑,他们不会随便跟他联系的。”

    “先生,请你重复一下刚才背的那份电报——今上司找我谈话,足见我身份已被其怀疑。听到了没有,是萨根的上司怀疑他,不是你们。”

    “是一回事。”陆从骏说。

    “怎么是一回事?”海塞斯说,“难道萨根的上司知道他在做伤害中国人的事,还会向你们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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