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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_桃子【完结】(119)

  秋姗突然微笑了:“这把大茶壶里的温水,流过陈招娣手腕上一个浅浅的小口子,水在陈佩兰的手里,慢慢地嘀嗒了半点钟?还是更长些呢?”

  戎冀开始重新投入到科学研究的忘我境界中,就像一位正在梯形大教室讲课的博士那样,声音一下高昂起来:

  “陈佩兰干得很漂亮,比我预想的效果更好。严格地说,陈招娣的‘假象出血’,总共持续了四十七分钟。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自己身体里泉涌一般流出的鲜血,正被一只水桶接着,越来越多,简直就要溢出了桶沿……”

  “让我们设身处地地为陈招娣设想一下吧——当一人明确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正鲜血如注而无能为力时,那种心理状态,一定是高度紧张、极端恐惧的。陈氏姐妹的这场实验,为我证实了一个真理,一个具有实践依据科学结论——彻底的精神崩溃,足以致人于死地!“

  “不但陈招娣是死于这种‘受害性心理暗示’,连高子昂也是同样。严格地说,高子昂最初应该被定位在受制于‘医源性心理暗示”——他首先是接受了我这个医生对他患有心脏病的警告。我很幸运,得到了陈佩兰事先给我的通知,我得以在电影院门口,亲眼目睹了那个小盗贼,他抢走高子昂挂在身上的金药盒子。接着,我便看到了他从精神恐慌到精神崩溃,直至生理死亡的宝贵过程。

  “通过过去我跟高子昂的接触,就发现他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在遇到突发性危机的时候,他不会以积极的心态去进行思维和理解。当时,高子昂就这样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了‘药,药……’的呻吟。看到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第一心理反应,不是乐观主义者的‘我得救了’;却是‘就是这个医生说,我的心脏已经非常衰弱了,不能一时半刻离开那些急救药片儿啊’!”

  “陈佩兰对我谈到过,他与前妻冯雪雁之间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不难看出,高子昂正是那种既依赖他人又善于推卸的人。也许换了你、我,陈佩兰这套东施效颦的雕虫小技,未必就会要了我们的命。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学医的,而是一个人本身的性格、气质和人生观念,都可能决定他在危机瞬间的精神状态……”

  “当然,能够马上参与亲自对高子昂进行尸体解剖,这是多么配套的观察条件啊……对于我来说,高子昂的死亡,也是具有典型意义的一次心理科学试验,真是非常完整、极为难得的啊!”

  “高子昂从对你的‘医学权威性’的心理认可,到对那些小儿用阿司匹林的心理依赖,导致那个药盒子突然被抢走后,必然地产生了极度的精神恐慌……我说得对吗?戎冀大夫——”

  戎冀闻言突然一怔:秋姗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让陈佩兰放在高子昂胸前那个金质药盒子里的,两个月来被高子昂视之为“救命稻草”的药片儿,不过就是无关健康皮毛的小儿用阿司匹林。

  烛光下,一只金质的“怀表”连同金链子一起,在秋姗伸出的手掌中发出凝重的橙黄色光芒。它的小钮子被秋姗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按,“表盖”弹开来,里面是几颗圆圆的小药片儿。

  戎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秋姗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突然,秋姗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戎冀上前,双手捧起秋姗的脸一看,一点儿白色的泡沫儿,正在从她的嘴角渗出来,带着微微苦涩的味道……

  “糟了、糟了——我们今晚吃的是……陈佩兰送来的晚餐!这个毒辣的女人知道,只有我戎冀,能够揭穿她谋杀亲夫和妹妹的隐蔽手段,她也知道了我和秋姗的密切交往……她是要灭口,也是在为了妒嫉而……复仇啊!”

  戎冀只觉得腹部一阵痉挛,绞痛霎时袭遍了全身。

  接着,他看到秋姗表情痛苦地,也把手指向了那只三层的漆木提盒……显然,她和戎冀同时都想到了,都明白了——这下完了。

  戎冀只见秋姗痛得整个身体已经在地板上,渐渐缩成了一团……

  他也捂着肚子弯下腰来,一阵阵抑制不住地翻肠倒胃。他开始感到强烈的恶心,嘴角渗出了白色的唾液。渐渐地,意识开始脱离了清晰……

  陈佩兰,还有她那个化作鬼魂的妹妹陈招娣晃动的阴影,竟出现在戎冀的眼前,她们涂着鲜红的唇膏,居高临下,俯身注视着仰面躺在地板上的自己……

  十九号院儿的书房里,紫姨兴致盎然地始终握着自己金色的电话听筒,通过秋姗始终没有挂机的电话,就像欣赏一出莎士比亚舞台戏剧的精彩对白一样,她把戎冀的全部自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接听下来……

  然后,她由衷地发出了感叹:“秋姗果然是有眼力,这个戎冀,绝非等闲之辈啊!”

  等到大浦和小町赶到二十六号院的时候,只见秋姗的身边,倒着痛苦万状,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的戎冀……

  秋姗低声吩咐着:“小町、隆龙,现在就往戎冀嘴里灌水!我回自己那儿。这儿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小町问:“那灌什么水呀?”

  “只要不闹肚子,什么水都成。然后再帮助他把水吐出来。紫姨说,这就是暗示戎冀,已经给他洗了胃啦!动作要快。”

  隆龙傻乎乎地问:“秋姗姐,你就不用灌水了吧?”

  北平警署的杨大署长,他怎么也听不明白严大浦的结案报告。这也未免太难为他了,想要弄明白这样两场手段奥妙的“心理暗示杀人案”,就是等他儿子的儿子当了署长,也未必。

  杨署长抓挠着硕大的脑瓜,责备严大浦说:“大浦,你说你这破的啥案嘛?我压根儿就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闹了半天,那高副市长和他小姨子,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是怎么被杀死的嘛?没动一枪一刀,也没有人下药放毒的。到头来,还是医院的一个什么‘心脏猝停’。对不对?至多只能说是……被吓死的——高子昂是被自己的病,吓死的;陈招娣是被自己的血,吓死的。对不对?那个啥小舅子陈小宝被他爹一棒子‘嗨’死了,也就是个自家人的误会,一个意外事故。对不对?行了行了,你就趁早结案吧!”

  “什么?你还问我那个陈佩兰咋办?我咋知道咋办?对了,东郊不是有个洋人教会办的啥精神病院吗?咱们就代高副市长尽个心,把这小媳妇送往那儿去做个安置。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成了个呆子,也怪可怜的……什么?你说什么——还有个当天晚上坐化升天的奶奶?真他奶奶的麻烦!”

  “嘿,高家有个私人律师是你的牌友,对不对?那你就跟他商量一下,花点儿钱,找人把‘他奶奶的’送哪个寺庙去,叫和尚给做一场法事,再买块儿地方葬了……真稀罕,怎么一大家子,咋就死得这么绝户呢?大浦你说,怨不得咱们皇粮胡同的老少街坊都传,那二十五号院儿是个凶宅,八成还真是那么回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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