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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1:事件_[日]宫部美雪【完结】(60)

  凉子也觉得那个写举报信的人多半是自己班里的同学,可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心思将“他”找出来吗?柏木是自杀的,这一点并无疑问。那么事到如今,再冒出有人将他从屋顶上推下去的证言,又有什么可信度呢?这就像玩猜拳,看到别人出剪刀,自己才出拳。那封举报信应该另有目的,不管是谁写的,肯定是想捅出乱子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别为此把学校搅成一锅粥,别多管闲事了。这是凉子的心愿,可她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仍在对“为何要寄举报信给自己”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电话打来时,野田健一正在一个人吃晚饭。晚饭是在附近的外卖便当屋买的鲑鱼套餐,二百五十日元一份。

  一个初中男生独自一人对着打开的电视机,靠现成的便当和速溶味噌汤应付晚饭,这在别人眼里或许很凄凉,而对健一而言,反倒一身轻松。

  从前天起,母亲住进了当地的医院。这次是因为腰痛。她说自己疼得站不起身,医生怀疑她得了椎间盘突出症,决定让她住院检查。

  父亲总是上夜班,健一只在出门上学时才能见到他,并向他索要餐费。从父亲的表情来看,母亲入院后,他反倒放了心。父子两人,嘴上总是沉默着,心里的想法倒是一样的。

  自从提出要去北轻井泽开客栈,健一就一直提防着父亲。他就像个多疑的刑警,时刻关注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如果不小心提防,父亲说不定真会下定决心:健一,关于上次说起的开客栈的事情,爸爸还是觉得应该放手一搏。放春假时,我们就搬过去吧。

  关于这件事,父亲曾和健一商量,听取意见。健一表示过强烈反对。或许对父亲而言,健一的反对意见只需用一句“还是觉得”就能挡过去吧。

  每个人在青春期都必须过一道难关,那就是对父母的不信任。爸爸的生存价值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对工作牢骚满腹又死抱着公司不放?妈妈总是说爸爸的坏话,可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你们这对夫妻,真的是彼此相爱才结婚的吗?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人到底应该怎样生活?

  而健一对父母的极度不信任,已经渗透进实际生活中,如果放任不管,必将导致严重的后果。

  真想一个人待着。独自一人默默吃饭的健一,心里这么想。

  真想一个人生活下去。

  如果能自己养活自己,该有多好啊。如果能不受任何人摆布,由自己来决定怎么生活,该有多好啊。

  离家出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健一立刻像做错了数学题一般,抹去了这个“解”。他十分清楚,由“渴望自由”推导出的这个“解”,是与跟着父母去北轻井泽一样的毁灭性错误。

  健一可不是没有头脑的孩子。一个初二学生离家出走后会怎么样?外面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等着自己?短暂的轻松自在无疑是以今后漫长人生的毁灭为代价的。简直傻到极点。

  尽管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可当他拿起电话听筒,听到向坂行夫的声音时,依然条件反射地问:“喂,你有没有想过离家出走啊?”

  行夫似乎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地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说什么呢?冷不防地。”

  “嗯,正好想到。”

  “跟老爸吵架了吧?对了,你妈身体怎样了?”

  行夫知道健一的母亲住院了。

  “在接受检查。精神着呢。”

  “好好的怎么会住院呢?小健,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我们家爸妈。健一内心嘟囔道。

  “你要是想离家出走,就来我家好了。”行夫兴奋地说,“住到我家来就行。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学。你来了,小昌也会很高兴的。”

  这就是父亲提出要去北轻井泽时,健一想到的方案。现在,同样内容的提议从行夫嘴里说了出来。

  健一感到一种久违的喜悦。想不到友情竟能如此令人温暖,我竟然忘了个精光。

  “那怎么行呢?”健一微笑着说,“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没事儿,我们家才不在乎呢。我老爸老妈也说过,野田的妈妈住院了,一个人在家很无聊,让他睡我们家好了,顺便还能辅导小昌的功课。”行夫很高兴地说着。

  健一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谈点具体的安排。但这毕竟只是他的心愿,他心里很清楚,父母绝对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母亲甚至不想让他和行夫走得太近。她一定会当面斥责:这个笨头笨脑的家伙,成绩一塌糊涂,你就没有更像样的朋友了吗?开什么玩笑?凭什么你要去受他的照顾呢?

  父亲则会这么说:一个好端端家庭的孩子,怎么能无缘无故地去麻烦别人家呢?

  什么叫“无缘无故”?明明有缘故。我们家本就不是什么“好端端的家庭”。若健一如此反驳,父亲会气得翻白眼,大声怒吼:你胡说什么!

  啊,烦死人了!为了从父母身边溜走,才会胡思乱想。可每每想到一个办法,又总要考虑父母会不会答应。

  不能让父母的期待落空。因此要尽量不让他们有所期待。这一直是自己的行事原则。我不想和父母发生冲突,所以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没用。

  真想一个人待着。突然,这股渴望化作一阵哽咽涌了上来,健一紧紧地握住听筒。

  “什么事?”

  “啊?”

  “打电话来?”健一调整好气息,不让行夫听出嗓音的变化。“没什么事。今天你不是被叫去问话了吗?”

  “被叫去?叫到哪里去?”

  “哎?不就是那个嘛。柏木的那个,面谈嘛。”

  “我以为什么呢,就为这个?”

  上星期一,森内老师突然说,关于柏木的事件,校方要组织单独面谈。

  “对象是二年级全体同学。想不想参与,原则上是自由的,但我们班要全部参加。柏木毕竟是我们班的同学,大家或许还有一些无法排解的心理障碍,希望大家一吐为快。”

  当时教室里炸开了锅。有人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谈什么?不过这么一来大家心里都有了底,好像早就等着这一情况了。

  “与大家面谈的并不是任课老师。如果是我们这些老师,大家难免会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这次会由心理辅导老师、保健老师尾崎和城东警察署少年课的刑警来倾听大家的诉说。如果你们的父母也想参加面谈,可以一起来。”

  听说有警察参加,同学中立刻发出一阵与刚才不太相同的喧闹。为什么会有警察参加呢?马上有人提问了。森内老师笑着答道:“大家别怕。警察只会在场旁听。城东警察署少年课正在考虑,今后如何防止类似的惨剧再度重演。他们想听听初中生的真实意见。所以,如果你们对学校有意见,不妨直说,明白吗?”

  课堂里爆发出一片笑声。森内加了一句:“如果对我有意见,也可以借机稍稍控诉一下。”于是大家笑得更欢了。健一心想: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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