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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3:法庭_[日]宫部美雪【完结】(53)

  “柏木来美术教室找您交谈,总共约有几次?”

  “在我的记忆中大概有四到五次。后来得知要出庭作证,我又查下日记,发现实际的交谈次数更多。在他一年级时有三次,从二年级第一学期开始到柏木拒绝上学的十一月中旬,这段时期内共有四次。”

  “就是说,总共有七次?”

  “嗯,这只是他放学后来美术教室的次数,如果算上午休时段的短暂交流,那就要十次以上了。”

  交流出人意料地多,山崎晋吾心想。陪审团中也有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您和柏木在哪方面比较投缘?”

  “柏木十分喜欢绘画。他来美术教室是为了看画册。”

  “可柏木并不是美术社团的成员,是吧?”

  “他的审美能力颇为出众,我也曾经劝他加人社团,他拒绝了。他说自己太不合群。”丹野老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

  “柏木的画画得好吗?”

  “是的。他的基本素养不错,只要看他画的速写就明白了。”

  “美术课的成绩呢?”

  “他绘画的成绩不错,雕刻或泥塑的成绩会差一点。他本人没心思做这些,我也能够理解。”

  “请问您的大学专业是什么?”

  “是油画。我也不擅长造型,特别是立体造型方面的创作。如今指导学生做这方面的作业时,也觉得很费劲。”

  “您和柏木谈起过这方面的话题吗?”

  “谈起过。我说,小学暂且不论,至少在初中阶段,美术课和音乐课的内容应该让学生自行选择。就算喜欢美术,每个人感兴趣的方面也不尽相同。眼下的制度迫使学生必须在美术的各个项目上都取得好成绩,因此学生得不到机会,来发现自己在哪方面具备天赋。”

  “这么说来,您认为在义务教育阶段教授艺术类课程,并据此判断学生是否有能力的制度本身是有问题的,是吗?”

  “是的。”丹野老师说完便沉默了。

  神原辩护人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如果可以,请让我们听听您自己的见解。”

  “我……”丹野老师用大手帕遮住了脸,“我反对现行的评估体系。教授常识范畴的美术史和音乐史,通过考试评估还是可行的。实际的创作就不同了。学生的艺术天赋原本就很难评估,作为教育工作者,轻易地下评判会很危险。”

  也许是遮住脸的缘故,丹野老师的表达比之前果断流畅得多。

  “对于处在成长期的孩子,一旦美术或音乐天赋受到贬损,在课堂这样的公开场合得到负面评价,便会对艺术失去兴趣,在人生的早期阶段抛弃那些原本会让他们的人生变得丰富多彩的事物。”

  “原来如此。”神原辩护人不失时机地应和道。

  “所以我认为,在义务教育阶段,只要给学生创造接触艺术创作的机会,让他们发现沉睡于体内的艺术天赋就可以了。艺术对大部分人而言,只是一种丰富人生的要素。需要严格教育及评估的,仅限于有更高需求的一小部分人,即视艺术创作为终身事业的人。”

  藤野检察官举起了手。“很抱歉,虽然我也很感兴趣,但老师您的话与本案无关,我只能反对。”

  神原辩护人冲着她微微一笑。藤野检察官便放下了手。

  “您和柏木还谈过些什么呢?”

  “喜欢的画家以及他们的作品。柏木非常喜欢西洋画。”

  “这方面跟您也相当投缘,对吧?”

  丹野老师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弗美尔(注:扬·弗美尔(1632-1675),荷兰黄金时代最伟大的画家。),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周游世界,看遍他的作品。但就我现在的收入,简直是痴心妄想。”

  旁听席上有人笑了。

  “真是个美好的梦想。对于您的梦想,柏木有过评价吗?”

  “他也笑了。不过他说,至少有一位画家的作品,他想看看原作,而不只是看画册。”

  “是哪位画家的哪幅作品?”

  不知为何,丹野老师在此犹豫了片刻。当他说下去后,大家便理解了他犹豫的原因。

  “是勃鲁盖尔的《绞刑架上的喜鹊》(注:这幅画一般译为《绞刑架下的舞蹈》,但下文中屡屡提及画中的喜鹊,因此这里还是按日文直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为了给自己鼓劲,他点了点头。

  “勃鲁盖尔是十六世纪中叶荷兰尼德兰地区的画家。他给世人留下许多充满象征和隐喻的作品。这幅《绞刑架上的喜鹤》便是其中之一。蓝天下一座俯瞰城镇的小山上,许多人正在快乐地郊游。但小山上高耸着一具绞刑架。这是一幅不祥的、谜一般的作品。”

  “绞刑架上吊着受刑的人吗?”

  “这倒没有。绞刑架顶端的横木上蹲着一只喜鹊。”

  山崎晋吾以为藤野检察官会再次举手提出反对,可藤野凉子完全没有动作。

  “勃鲁盖尔创作这幅作品时,他的祖国正处于基督教会热衷猎杀女巫和异端审判的高潮时期,也是宗教改革的关键时期。而喜鹤在欧洲常被喻为‘骗子’或‘告密者’。可以认为,这幅画反映出当时的世态——许多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他人的恶意告密便遭受了残酷的刑罚。”

  沉吟片刻后,神原辩护人问:“对不起,我不懂西洋画,只是随便说说。当时那些有名的画家,是否也会被冠上类似‘印象派’之类的头衔?”

  “是的。确实有着相应的头衔。”丹野老师似乎由衷地感到高兴,“十五世纪到十七世纪,有一批被称作佛兰德斯派的画家相当流行。鲁本斯也属于这一派。他们的特点是观察自然忠实、细致,常常运用丰富的色彩来表现思想感情。”

  “众多闻名世界的作品都诞生于那个时代,不是吗?柏木却偏偏在这里头选中了《绞刑架上的喜鹊》这幅画,想要观看原作,是吗?”

  “是的。”

  “那您对此作何感想?”

  “我觉得这挺符合柏木的个性。”

  “为什么呢?”

  不知道从何时起,丹野老师背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变得透明了。“昨天,柏木的父亲出庭作证了。”

  “是的。”

  “从他的证言可以得知,柏木是个十分敏感,喜欢深入思考问题的少年。尤其在人的生死大事上,要比和我交谈时思考得更深入。我觉得,正是这种敏锐的感性,使他对《绞刑架上的喜鹊》表面上的平淡中隐藏的悲剧性,以及沉静而激烈的愤怒产生了共鸣。”

  “人的生死大事。”神原辩护人缓缓重复着,“或许柏木从画中感悟到,人的生命时常会被他人无情中断,而被迫走上死亡之路。他感到了做出如此野蛮行径的人类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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