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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罗门的伪证3:法庭_[日]宫部美雪【完结】(54)

  “你说的没错。一旦思考起人类的愚蠢,就会导向对‘正确’与‘错误’,以及‘善,与‘恶’的思考。”

  “都是些抽象的难题。”

  “是的。不过这样才符合柏木的个性。问题还不止于子此。”为了抑制住愈发尖利的嗓音,丹野老师干咳了几声,“我当时还担心过,呃……如果我的日记没记错,我与柏木的这段对话应该发生在去年七月,也就是放暑假之前。”

  “明白了。您担心些什么呢?”

  “喜鹊。”丹野老师提高了嗓门,“刚才我提到过,喜鹊在当时的欧洲是‘骗子’和‘告密者’的象征,在那幅画中还隐喻着权力。喜鹊在监视人们,只要发现有不当的行为和言论,就会去告密,造成迫害。”

  神原辩护人默默点了点头。

  “我觉得,呃……怎么说呢,柏木会不会觉得他自己就是个‘喜鹊’一般的存在?”

  “具体而言,是怎么一回事?”

  “他理解那幅画中隐藏的寓意。画册上也附有说明,但他对中世纪‘猎杀女巫’和‘异端审判’的了解早已超出一般的程度,估计是专门学习过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那幅画产生强烈的共鸣。”

  证人的嗓音又变尖了。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人类从来不知悔改。人类总是建立某种体制,并在体制内迫害他人,或被他人迫害。由于恐惧迫害,又会去牺牲他人。事实上,生活在‘猎杀女巫’和‘异端审判’的狂风暴雨中的人们,会由于害怕自己被人告密而先去告发别人;即使知道被迫害的人是无辜的,也会由于害怕拥有绝对权力的教会而噤若寒蝉。因为他们担心一旦唱了反调,自己就会被当作女巫或异端遭到处罚。嗯,所以……”

  证人满头大汗。

  “也许他是说:这其实与现在的学校教育体制非常相似。”

  “在学校这样的体制内,学生要和学校唱反调是相当困难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只能顺从,因为一旦反抗,就会遭受处罚。”

  “教师和学生的关系,相当于拥有权力的教会和软弱无助的信徒之间的关系。是这样吗?”

  “信徒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受欺凌的学生与明知有人受欺凌却视而不见、害怕连累自己的学生,与告密者和被告密者的关系如出一辙。”

  —口气说到了这里,丹野老师忍不住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当然,这种解释太夸张了。无论如何,将学校的教育体制和中世纪的教会相提并论,实在言过其实。校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因为教师也处于弱势地位。”

  旁听席再次传出笑声。丹野老师则不停地用手帕擦汗。

  “您的意思我很明白。“神原辩护人像在安慰他,“总之,柏木想说,现在的他因为同学间的关系,以及自己和老师的关系而感到窒息。至少在您听来是这样的,对吗?”

  “是的。在监视别人的同时又被别人监视。由于害怕被老师盯上,在同学间沧为欺凌对象,而不敢说真话,不愿显露真正的自我,只得流于形式地相互敷衍,装出谦卑恭顺的模祥。在学校这种体制下,学生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不,不是生活。是人生。”他订正道,“他想说,这就是他如今的人生。”

  “那柏木有没有说过,他想脱离这种状态呢?”

  “他没对我说过,至少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不过,他十一月开始不来上学后,我便恍然大悟:哦,原来柏木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要通过拒绝上学来脱离学校极权建立的监视体制,是吗?”

  “同时逃离欺凌的恐惧。”

  神原辩护人瞪大眼睛。“丹野老师,您认为柏木受到了欺凌?”

  “至于他是否直接受害,我不得而知。我想他应该没有遭受过暴力虐待。但是,他正被众人漠视。他的个性太独特,并因此受到班级的排挤。这也算是一种欺凌。”

  “遭排除,被孤立,是吗?”

  “是的。换一种角度看,他也是‘喜鹊’。站在高高的绞刑架上,观察着下面兴高采烈的无知的人们,只有自己知道绞刑架的用途。”

  “也明知道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中有一些将吊死在绞刑架上?”

  “是的。”

  全场的人们都听得入了神。陪审团中,山野纪央凝视着证人丹野老师。

  “因此我认为,柏木拒绝上学与前一天理科准备室的打架事件确实有联系。但在因果关系上,我的见解与检方试图证实的假说不同。我认为顺序刚好相反。”

  “相反?”

  “是的。我认为,柏木并非因为与大出他们爆发冲突,害怕他们报复才拒绝来校。柏木早就决定不来上学了,他对学校不抱任何希望,并且下定了决心。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他,才会在临走之前对大出他们明确说出早就想说的话。用椅子砸他们的过激行为,应该也是这种心态的产物。”

  山崎晋吾感觉到旁听席上掠过了一阵风波,应该不是扇子和手绢搅动空气产生的。

  我偶尔也会有学校如同监狱的感受。

  出现在空手道练功场上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身在学校的山崎晋吾是戴着面具的我。

  “幽灵”的话,我多少能够理解。

  “丹野老师,您听到上午井口充的证言了吗?”

  “听到了,那时我在旁听席。”

  “根据井口的证言,柏木在理科准备室里的言行,似乎并非指责或规劝被告,而是怀有恶意的嘲弄和挑衅。”

  “那是因为,阐述过程中掺杂了井口的理解,所以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即便他确有挑衅的言行,我也不认为他在胡闹。因为他一直是个认真过头的人。”

  “‘你做过的最坏的坏事是什么?’”神原辩护人用异常尖锐的语调对证人说道,“‘如果你们杀过人,我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柏木曾向被告、井口和桥田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您也认为这不是胡闹,而是在认真提问吗?”

  “既然这些问题是柏木提出的,那应该就是在认真提问。”

  “可他一边问还一边在冷笑。”

  “那是因为他在害怕。当时的状态是三对一,对方还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年。”

  “既然害怕,还要故意这样问吗?”

  “因为他早就想问了。”

  神原辩护人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山崎晋吾的精神紧绷起来。

  丹野老师在发抖。

  “我认为,对于被告一行不自觉的恶行,柏木早就想面对面责问一次了。”他回答的话音倒十分清晰、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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