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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虫_[日]宫部美雪【完结】(57)

  佐吉不发一语。灶下,美铃与弓之助正叽叽呱呱地说话。

  「万一——我是说万一,一切如总右卫门的打算,这杂院没了,你该怎么办?」

  「没怎么办呀,回头去当花木匠而已。」

  「能够过活吗?」

  「我想师傅会乐意用我的,所以不必发愁。」

  平四郎朝美铃的背影呶呶下巴。「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拖延的了。你现在就讨那小姐当老婆,回去当花木匠吧。」

  「大爷——」佐吉望着长助向他求助。不巧,这孩子正专心吃着茶点。

  「那是个好姑娘,虽不知做菜的本事如何。」

  美铃正嚷着蛋不知怎么了。

  「那姑娘真的爱上你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

  「我知道。那弓之助呀,脸蛋漂亮得就像狐仙变的吧?实在不像人生的。」

  「大爷的比喻真夸张——不过,那瘀青确实吓人,听说是练剑受的伤?」

  平四郎搬出弓之助的理论向佐吉说明。即看到他的脸没有出神痴望的女人,必有心上人。

  「美铃见了他,一点儿也没出神,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你啊。」

  佐吉撇着嘴角,垂下眼睛。平四郎忽地想起一个极单纯的问题。

  「你有约定终身的对象了?」

  此时,灶下传来有东西喷出来的声响。弓之助发出惨叫,美铃大喊:

  「对不起!」

  弓之助雪白的脸上,满是黄色黏糊糊的蛋。加上一早上身的瘀青,雪白的脸变得五颜六色。

  「蒸过头,一掀锅盖就喷出来了!」

  佐吉一把抱住弓之助便往井边冲,长助又瞪大了眼睛。平四郎抚着他的头,心想:「啊,真是可惜了那些蛋。若做成厚煎蛋该有多好吃啊。」

  当晚,弓之助在井筒家用晚饭。所幸脸上没有烫伤,弓之助当平四郎的细君面,泰然自若地说着「姨妈,上街巡视真有趣」。

  用餐时,在灶下较低处动筷的小平次,显然神情愉悦,不时掩嘴偷笑,令平四郎好生在意。且他似乎斜眼窥见弓之助的脸便窃笑。

  餐后,平四郎把弓之助叫到起居间。原是想问他是否做了什么令小平次嘲笑之事,但在那之前,弓之助先开口了。

  「在井边洗脸时,美铃小姐告诉我一件有意思的事。」

  是关于铁瓶杂院这特别名称的由来。

  「这我也知道啊。淘井的时候,淘出两樽锈红的铁瓶吧。」

  弓之助正色点头。

  「那铁瓶,是凑屋在『胜元』里用的。」

  这就是新闻了。「当真?」

  「是的。听说上面有『胜元』的商号。美铃小姐说这是从『胜元』的下女领班那里听来的。」

  这确实有点意思,但又如何?然而,弓之助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我想,这果然与一连串的事情有关。」他有力而笃定地说。

  时候晚了,便住下来吧——平四郎与细君都如此留他,他却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而河合犀似乎算准时间,遣人来接了。

  「大概是换了枕头就睡不着吧。」

  细君这么说,但平四郎却发现小平次目送弓之助时,拼命咬牙忍笑,便悄悄叫他来问。喂,你是怎么了?

  小平次在爆笑中招出:

  「那个少爷,没法子到别处过夜!因为他会尿床!」

  被平四郎硬派去巡视时,小平次对平日弓之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心生好奇,便稍微绕到河合屋,却见屋后正在晒尿床后的铺盖。

  「那也不见得是弓之助的吧。」

  「大爷巡视时,我可不是只会傻傻地跟在后头。我向正在洗衣服的下女问过了,那少爷确实有尿床的毛病。听说夜里不起来个一次,必定会出事。」

  河合屋里,草木皆眠的深更半夜,廊下若未响起弓之助匆匆奔往茅房的脚步声,次晨必定得行晒铺盖之仪。

  「话虽如此,小平次,」平四郎笑道,「你也别认真跟小孩子计较啊!」

  深夜里,着枕就寝,却因天气闷热而睡不着。平四郎心想,脑筋再怎么好,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啊……。

  闻着熏蚊烟的味道,平四郎昏昏欲睡。心想着真不愿做梦,反而将梦招来。

  漆黑的夜里传来脚步声。那是夺走太助性命的杀手,在黑暗里疾驰而过的脚步声。那杀手没有脸。睁大眼想瞧仔细,只望见一片黑。虽在梦里,平四郎却感觉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昨晚的梦似乎也跟着苏醒,太助血淋淋的尸骸正在黑暗的另一端哭泣。杀手的脚步声不理会太助,迳往平四郎靠近——那紧迫的脚步声,往这里来——奔过廊下——

  便在此时。

  「姨爹,茅房在哪里?」

  弓之助急切的声音响起,一见他的脸,平四郎猛地睁眼。

  又是梦。平四郎在蚊帐底下打从心里笑了,接着熟睡到天亮。心想,弓之助果然厉害。

  9

  井筒平四郎又给「黑豆」写了封信。

  这次是封长信。关于铁瓶杂院所发生的事,他所知道与不知道的;想请「黑豆」调查先前位于铁瓶杂院这块地上的灯笼铺,及八百富老板富平的来历;还有委托调查乃是基于弓之助的希望;他与弓之助之间的对话等,东拉西扯,将整卷纸从头到尾填得密密麻麻。

  依前例将信交给出门当习字先生的细君后,有好一阵子平四郎都在文案上支着肘,拔着鼻毛。不知是热力四射的夏天高潮已过,还是打算稍事休息,今日打一早天气便还算好过。他迎着越过小庭院吹来的风,出神发呆。

  实情究竟如何,不请人调查不知道。但当弓之助说出「灯笼铺和八百富的富平,多半与凑屋或其夫人阿藤有渊源」时,即便是平四郎,也勾起了一些想法。将这些推测与凑屋的背景、铁瓶杂院发生的事拼凑起来,便如洋菜冻过喉般,滑溜顺当之极。

  搞不好,真相便是如此——至少,他相信有部分是如此。

  这令平四郎干劲大失。

  他讨厌麻烦,也不喜见人哭闹。无奈因职务之故,常得向犯人说教,但他与不曾感到有趣。多数时候平四郎总认为,无论怎么说,事情做了都做了也没办法,而做了也总有做的理由。

  以前,「黑豆」曾笑说平四郎兄这样就好。

  「平四郎兄至今从未遇见光凭一句『做了都做了』无法交代的恶事吧。」

  他说这是件幸福的事,不必硬要舍弃这分幸运。

  平四郎感到怀疑。真是如此?自己很幸运吗?这与「心不在焉」在意义上有相当部分重叠了吧。对此,他并不在意。要走世间路,与其凡事看得一清二楚,不如稍微眼花些还比较好走。

  平四郎遇着案子,之所以会认为「做了都做了」,是因为听了犯人的申辩,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绝大多数都会认为「要是让我待在同样的处境,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懒人若想要钱,为了赚得多、赚得快,有时不免伤害别人。饱受虐待欺凌,忍无可忍而予以反击时,力道多少过了头也没法子。平日强忍不满一同工作,最后不满终于爆发,吵起架来失手杀了人,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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