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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死罪_[美]劳伦斯·山德斯【完结】(221)

  当警察太多年了。你从街头干起,处理家庭纠纷,俨然穿制服的所罗门王;最后你把一个人追得走上绝路,因为你知道他有罪,你要他为他的罪受苦。这全是骄傲作祟,除了骄傲别无他物。不是做好一份困难工作之际那种可以理解的、合乎人性的骄傲,而是一种过度的虚荣骄矜,使他妄下评断,然后定罪,然后处刑。谁又将评断、定罪、处刑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

  现在他看出,自己人生一些地方出了错。他不是天生如此,这并非来自基因、教育或环境,就像布兰克的杀人狂也并非来自基因、教育或环境。但际遇和机缘连手贬低了他,就像丹尼尔·布兰克因此步入歧途。

  他并非无所不知,也永远不可能无所不知,这点他现在明白了。有太多复杂之至的趋势、流向、潮水、意外,只有不用大脑的笨蛋才会说:“我是自己命运的主人。”被害人,狄雷尼想。我们全是被害人,从不同角度而言。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这概念很阴郁,也不是为非作歹的借口。我们出生时都被发了一手牌,要尽可能聪明地打完这一局,不浪费时间哀叹我们只拿到一对,而非同花顺。最厉害的人能拿烂牌打出一局好牌——也许必要时虚张声势一下——但到头来一切还是押在他手里有的东西上。

  此刻狄雷尼队长想,他这一局打得并不好。他婚姻美满,事业也成功,但他知道自己的失败之处……他知道。曾几何时,人性从他身上漏光溜走,同情心干涸,怜悯之情枯竭凋萎。现在若要改变是否已经太晚,他不知道。他或许可以尝试——但有很多际遇和机缘要应付,而且同样困难的是,还有多年来累积的种种习惯和偏见,久到他已经懒得去记。

  感到不确定而震动的他,抬头盯着恶魔之针,石柱崩塌,世界在他脚下倾斜。他焦虑困惑,感觉自已失去了一种确切,离开了一项信念——无论对错,先前是那信念支撑着他。

  他感觉自己抬起的脸上有东西:轻轻的、冷冷的一点潮湿。是泪?只是刚飘下的薄薄雪花。迎着光,他看见它们,宛如一片细薄的蕾丝织物。那一刻,几乎彷佛听见,他知道丹尼尔·布兰克的灵魂逃离了肉体,飞起飘入黑暗,把狄雷尼队长的骄傲一并带走。

  天亮前不久,雪变成冰冷刺骨的雨。然后雨也停了。狄雷尼队长八点半走上门廊时,地面像是铺了钻石,亮得人睁不开眼,举目所见每一根黑色树枝都戴上冰手套,在初升旭日中闪闪发亮。

  他穿上那件超级大衣,走向箱型车喝黑咖啡,吃一个甜甜圈。空气清澈、冰冷,几乎犀利得难以忍受——彷佛呼吸以太。这一天彷佛雕凿而出,然而世界并不清楚,太阳与地球之间笼罩一层薄薄白纱幕,光线朦胧。

  他回到小屋,叫无线电操作员多插一支手拿式麦克风,加上延长线,让他可以站在门廊,看见树木枯枝上方的恶魔之针顶端,同时与齐尔顿二号和齐尔顿三号联络。

  救护车缓缓驶进小屋旁的区域,佛瑞斯组长下车,呼着白烟,指挥驾驶停车。两名医护员从车上搬下担架和尸袋,又回到温暖的驾驶室抽烟。史尼德队长指挥一个十人小队各就各位,严肃得活像阿拉莫保卫战的指挥官。但狄雷尼没有干预,这不重要。最后佛瑞斯和史尼德走来跟队长一起站在门廊,互相点头致意。史尼德看表。“差不多现在起飞了。”他装腔作势地说。

  第一个听到的人是佛瑞斯组长。“来了。”他说,把那副旧望远镜举到眼前,往北搜寻。几分钟后,狄当尼队长听见直升机啪啦啦的震响,不久随着佛瑞斯指的方向看去,见它缓缓下降,倾向一侧,开始绕着恶魔之针打转。

  无线电传来嘈响。

  “齐尔顿二号呼叫齐尔顿一号,听到了吗?”是山姆尔·巴恩斯上校紧绷快速的声音,被背景里的螺旋桨振动声盖过,有些含糊。

  “非常清楚,齐尔顿二号。”无线电操作员回答。

  “开始下降侦察。狄雷尼队长在哪里?”

  “拿着手持式麦克风在门廊上待命。他听得见你。”

  “岩石顶端被雪覆盖。中间有一堆较高。我猜那是布兰克。没动静。我们要下去了。”

  门廊上的三人以手遮眼,挡住剌眼阳光,抬头盯视。直升机像只吵闹的蜻蜓,绕圈降低,然后放慢速度,往一侧倾斜,盘旋在岩石正上方。

  “齐尔顿二号呼叫齐尔顿一号。”

  “听到了,齐尔顿二号。”

  “没有生命迹象。没有任何迹象。我们的下降气流没吹动雪堆。八成冻硬了。我们即将开始下降。”

  “收到。”

  他们看着直升机几乎动也不动悬在半空,看见货舱的宽门打开。似乎过了很久,才有个小小人影出现在门边,一脚踏入半空,钢缆吊着他,加了衬垫的皮套索套住他腋下胸前。他右手拿着猎枪,左手按着扣在胸前的无线电。

  “齐尔顿二号呼叫齐尔顿一号。齐尔顿三号现在下去了。六呎之后我们会停住,测试一下无线电。”

  “齐尔顿一号呼叫齐尔顿二号。我是狄雷尼。我们看得见你们。岩石顶上有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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