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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里奇迹_[美]斯蒂芬·金【完结】(84)

  "朝那里跑走了。"他指指铁栏外面,大厅对面的拘押室门。

  我点点头,"嗯,他会回来的。"

  但是他没有回来;叮当先生在绿里上的日子结束了。我们唯一一次

  发现他的踪迹,是布鲁托尔在那年冬天看到的:几小片色彩鲜艳的碎木

  片,加上从屋梁上一个小洞里散发出的薄荷糖气味。

  当时我很想走开,却没有走。我朝约翰·柯菲看看,他也看看我,好

  像很清楚我在想什么。我暗暗命令自己走开,回到值班桌边写报告去。

  但是我却喊出了他的名字:"约翰·柯菲。"

  "在,头儿,"他立刻说道。

  有时候,执意要想知道某件事情的人真的会倒霉,那时候的我就是这

  样。我单腿跪下,开始去脱其中一只鞋。

  7

  我到家时雨已经停了,北边屋脊上空,亮起了迟暮的月光。我的睡意

  似乎随着乌云的散去而消失了。我完全清醒了,而且还能从自己身上闻

  到德拉克罗瓦的气味——"去烧烤,我和你,又红又臭呸呸呸",我觉得这

  味道好久都不会散。

  詹妮丝还在等我,有死刑任务的夜晚她总要等我。我原来不想把事

  情告诉她的,觉得这样会让她担惊受怕,可我一走进厨房门,她就从我的

  脸色察觉了什么,非要我全讲给她听。于是我坐下,用冰凉的手掌攥住她

  温暖的双手(我那辆旧福特车里的取暖器几乎不发热,而暴风雨一来,气

  温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把她想知道的都诉说了。讲到一半,我竟然失

  去控制,哭了起来,这我可真没预料到。我感到不好意思,但也就是那么

  一点点;倒是她,每当我的行为偏离了男人应有的轨道,反正是偏离了我

  觉得我应该遵循的轨道,她从不给我施加压力。我想,男人要有个好老

  婆,那他就是上帝最幸运的造物了,而没有好老婆的,则是最最可怜的家

  伙,他们一生唯一的幸运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我哭着哭着,她把我

  的头抱在自己胸前,等我发泄完了,感觉好了点……反正是稍稍好一点,

  我觉得那准是在我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不是鞋

  子,我并没指那个,是与鞋子有关,但不是一回事。我当时真正的想法是,

  约翰·柯菲也好,梅琳达·穆尔斯也好,尽管两人的体格、性别和肤色都

  很不一样,却有着一样的眼睛:充满哀怨、悲伤、漠然,是那种垂死的眼神。

  "上床吧,"我妻子最后说道,"保罗,和我一起上床吧。"

  我上了床,并做了爱,完事之后,她转身睡了。我躺着,看着暗淡的月

  光,听着墙上的滴答声,它们终于来了,把夏天换成了秋天,我想起约翰·

  柯菲说过是他帮了忙。我帮了德尔的老鼠,我帮了叮当先生,他是马戏团

  老鼠。当然啦,我想,也许我们都是马戏团老鼠,一圈一圈地跑着,隐约地

  觉得,上帝和所有天堂里的人都隔着常春藤玻璃窗,看着明胶屋里的我

  们。

  我稍微睡了一会,大概两小时,或三小时吧,天就开始亮了。睡眠状

  况和这些天在佐治亚松林的完全一样,那时我可很少这样的:睡得很浅,

  睡一阵醒一下。入睡时脑子里想着的是我小时候的教堂。教堂的名称随

  我母亲和她姐妹们的欢喜随时改变,但实际上却是一样的,什么赞扬耶稣

  的贝克伍兹第一教堂啦,上帝全能教堂啦,等等。在这些突兀的方尖塔建

  筑的阴影里,随着召唤信徒做礼拜的钟声,人们心头时时升起救赎的念

  头。只有上帝才能宽恕罪愆,能够并的确做出宽恕,用在十字架上受刑的

  圣子那充满痛苦的鲜血,洗干净所有的罪孽,但这并未免除上帝的孩子只

  要可能就得赎罪(哪怕只因判断失误而造成的罪)的责任。救赎是强有力

  的行为,它是关闭你往昔大门的锁。

  我想着松林里的救赎,想着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骑在闪电之火上,

  想着梅琳达·穆尔斯,想着我那流不完眼泪的大男孩,想着想着就睡着

  了。这些思绪萦绕在我梦里。在梦中,约翰·柯菲坐在河岸旁,痴呆儿一

  般冲着初夏的天空口齿不清地发出悲伤的呼喊,对面的河岸上,一列货运

  列车轰隆隆地永不停歇地朝着特拉平格河上锈迹斑斑的大铁桥开去。这

  个黑人每条胳膊弯里都夹着一个赤裸的金发女孩的尸体。他紧攥着的拳

  头就像是胳膊末端的棕色巨石。蟋蟀在他周围鸣唱,吸血蠓在身边飞舞;

  天气沉闷炎热。梦里,我朝他走去,在他面前跪下,拉住他的手。他松开

  拳头,袒露出里面的秘密。一个掌心里是一只红黄绿三色线轴,另一掌心

  里是一只监狱看守的鞋。

  "我也没办法,"约翰·柯菲说道。"我想制止的,但来不及了。"

  这一次,在梦里,我理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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