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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箭_[英]阿米斯【完结】(16)

  第26节:时间箭(26)

  衣服、眼镜、头发、拐杖、假肢等物品,都是随后才送来的。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痛苦,牙齿方面的工作通常在病人还没活过来之前就得完成。负责此任务的是"卡波斯"①,他们使用刀子、凿子或任何拿得到手的工具,动作粗鲁却十分有效。当然,我们使用的黄金大部分直接来自德意志帝国银行,但这里的每个德国人,即使是地位最卑微的,也很乐意提供自己的储金-除了"佩皮叔叔",我可说是捐赠数量最多的军官。我"早知道"我这些黄金必有其神圣功效。这些年来,我不断搜集储藏,只抱持一个坚定的信念:为了犹太人的牙齿。那成堆的衣物由帝国青年团捐献,至于要替犹太人接上的头发,则来自纽伦堡附近罗斯镇一家善心的纺织厂。这些物品装满了运货车厢,一车接一车地运来。说到这里,我还是得提一下当时发生的一种现象,尽管诸如此类的现象并不应该发生。在淋浴室里,病人最后都会得到我们供应的衣物(虽少有干净的,但至少剪裁一定合身),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卫兵会有碰触这些女人的习惯。当然,有时候卫兵碰触她们是为了馈赠一点小礼物,比方说珠宝、戒指之类的东西,但也有很多时候这类碰触毫无理由。话说回来,我认为他们的理由实在够明显了,那出自德国人无法克制的态度:轻佻、嬉皮笑脸。奇怪的是,他们只对生气的女人这么做,而且效果奇佳,能立刻让她们的情绪平静下来。只要轻轻一碰,她们便和其他人一样,马上变得麻木和毫无知觉。(虽然她们有时候会哭喊,有时会用轻蔑不屑的眼神瞪视我们,但我明白她们的处境。我是有同情心的,完全能包容这一切。)对女人的碰触可能是一种象征。生命和爱情都得继续下去。生命和爱情都必须强而有力且理由充足地继续下去:因此,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残酷的氛围存在,强度惊人,宛如一种创造性的堕落……

  我不想碰那些女孩的身体。众所皆知,我并不赞成这样的侵扰。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她们-那些光着头,睁着一双斗大眼睛的女孩。她们才刚刚被完成,刚诞生的她们一切都还生嫩。为此,我开始"有点"担心起来:我的意思是,我这种挑剔个性还真远远超出人们的意料之外。尽管眼前情况复杂,而且这些女孩往往和父母站在一起,甚至还和祖父母站在一起(有如一场半途靡萎的春梦),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眼前情景对我引不起任何刺激,而军中妓院的那些女人却又能让我欲火焚身。不对,我想这一定和我的妻子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第27节:时间箭(27)

  我们使用气体和火焰,处理绝大部分女人、孩子和长者。当然,男人也同样需要处理,只不过他们走的复原途径并不一样。写在营区大门上的"ArbeitMachtFrei"①这几个大字,坦荡无私,说得明明白白,男人必须为了换取自由而工作。现在他们开始出发了,在秋天的暮色里,在乐队的演奏声中,这群男性病人穿着轻薄的睡衣前进。他们排成五列,脚上穿着木头鞋子。你瞧,他们用头部做了一件事,把脑袋向后仰,达到面孔几乎与天空平行的地步。我也试着这么做了。我试了一下,却无法办到,我的脖子根处有赘肉卡住,而这群男人可没有。他们初到此地时简直瘦得吓人,你根本没办法拿起听诊器伸向他们。他们的肋骨如桥梁般一根根浮起,心跳的声音微弱地像来自远方。他们就这么前进,把头拼命往后仰,走向每日要做的工作。一开始我还搞不懂为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了,知道他们为何把喉咙拉长绷紧成那副德行。他们在寻找灵魂。寻找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女人和小孩的灵魂-这些灵魂聚集在天上,等待适当的人体结合……

  维斯杜拉河上方的天空布满繁星,现在我可以直视它们了。它们再也不会刺痛我的眼睛。关于家族的团圆以及婚姻关系的安排,有一个著名的说法:"月台上的挑选"。这是集中营例行的高潮活动。众所周知,奥斯威辛的成功之处基本上在于组织:我们发现人类心中藏有神圣之火,便立即建了一条高速公路奔向那里。但是,该如何解释那些在月台上发生的神圣时刻?在这个特别的时刻,那些虚弱、稚幼和年长的人从淋浴室出来走向车站,全身上下完好如新,而与此同时,他们家庭中的男士们也恰好完成劳动契约所指定的工作,奔向月台,顿时安抚了所有人的情绪。的确,月台上的他们外表有一点点狼狈,但在经过劳苦工作和严格的食物管制后,一个个都恢复了健康和强壮。就像媒人一样,我们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个字,月台上,令人惊艳的成功已廉价到像口水一样泛滥。当这些人找到家人团聚之后,在我们慈悲为怀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彼此以目光紧紧相连,双手也紧紧相携。我们举杯为他们庆祝,一直闹到夜里。演奏手风琴的是营里的一个卫兵,他屈膝摇腿和着节拍,事实上我们全像朋友一样喝酒。这是在月台上举办的男士派对,而"卡波斯"们则像新郎最好的朋友,簇拥着新人进入等待的马车-布满新鲜垃圾和粪便的车厢-好让他们启程回家。不得不承认,奥斯威辛这个世界,拥有强烈的"粪便中心"倾向。它是由粪便"制造"出来的。在来到这里的头几个月,当我尚未明白这种实践过程的基本奇异特性时,我仍得努力压抑自己对粪便天生的厌恶感。后来我总算开窍了,就在我看见那个犹太老人浮在大粪坑里的那天-我看见他在粪便中活过来,拼命挣扎,而一旁欢天喜地的卫兵则连忙将他拉起,他身上的衣服也霎时在泥泞中恢复洁净,随后他们便替老人把胡子接上去。此外,我还发现观看"挑粪大队"工作对改变我的观念也颇有帮助。这个团队的任务是从水肥车上卸下粪便,填满各条粪沟。他们并不使用水桶之类的容器,而全凭一把扁平的木头铲子。事实上,营里许多劳动计划很明显缺乏生产力,但这倒也无伤大雅。填补那个洞,再把它挖开;搬走那个东西,再把它搬回来。这种治疗方法已成为当前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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