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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箭_[英]阿米斯【完结】(17)

  第28节:时间箭(28)

  挑粪大队由我们文化水平最高的病人组成:学者、拉比教师、作家和哲学家。他们工作时,嘴里唱的是咏叹调,口哨吹的是交响曲的一部分乐章,背诵的是诗词,谈论的人则是海涅、席勒和歌德……

  在军官俱乐部,当我们喝酒时(我们好像老这么做),粪便这个字眼总是不断被提及和引用,有时还甚至把奥斯威辛比作"世界的肛门"。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赞辞了。关于营区里的隐语,我还可以举出许多颇有意义的例子。最主要的焚化间被称为"天堂区",而外头那条大路则叫"天堂路"。"寝室"和"淋浴室"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它们还有另一个效果更强的名字:"中央医院"。我们到那里执勤,无论任何季节,都会说去"避暑",因为夏天的氛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个能远离不恰当现实的漫长假期。当我们的意思是"不行"时,我们会说"明天早上"-意思就像西班牙人说①一样。那些最瘦削的病人,整张脸只剩一个围绕眼睛的三角形骨架患者,我们会用葡萄牙语称呼他们为。我刚开始的想法有点错误,因为这个字眼并不是musclemen(肌肉男)的反讽,而是由于他们瘦削的臀部和双肩,让人联想到穆斯林人-祷告中的穆斯林人。当然,他们不是穆斯林,他们是犹太人,所以我们已经成功改变了他们的信仰!至于什么时候要改变犹太人的信仰?-明天早上。这种说法总能在那些男性病人中激起一阵骚动,但我们却宽大为怀把它叫作"厕所言谈",意思是说这当然只是流言飞语而已。

  Hieristkeinwarum...令人失望的是,我的德语并没有什么长进。我能说,显然也能听得懂,可以接受或下达命令,但在某种层次上就是无法融入。我的德语能力比葡萄牙语好很多,想必英语口语一定让我花了不少时间学习。依我看,德语是一种很滑稽的语言,它有一个特点,每个人都用吼叫的方式讲这种语言。他们吼出的全是很长的字眼,完全是直接表达,像一堆玩具积木的累积。它听起来咄咄逼人,每句话都以动词开端,而且总是使用第一人称单数:Ich(我)。Ich听起来并不是个能鼓舞人心的大师杰作,不是吗?英语的I听起来多么尊贵堂皇,法语的Je有一种力量和亲切感存在。葡萄牙语的Eu还算可以,西班牙语的Yo我也颇能接受。但是Ich呢?它就像一个小孩弄出来的声音,当他看见自己的……

  也许这就是一部分的原因。毫无疑问,一旦等我的德语变好,一切就都会变得清清楚楚。我的德语何时会变好?我知道时间-明天早上!军中妓院坐落的地点很适当,它远离"实验区"(那里的窗户永远封死或钉上木板),藏身在偏僻的角落。在那儿,我改变了这辈子以来的情色行为,过去种种旧习惯几乎都彻底消失。我对女性的态度以太过小心谨慎而出名,这可能是我已意识到婚姻关系而产生的影响(我的同僚经常拿这点开玩笑,这才提醒了我),也可能是集中营这里的风气改正了我的行为,或者我只是单纯厌倦了女人的脸。总之,现在我所挚爱的-如此迅速,如此匆促,如此无助,如此绝望-已完全倒向那宇宙万物赖以维生和结果的根源。那些光头妓女不会付钱给我们,而我们也不问原因。因为,这里没有为什么。还有一个集中营用语,流传得相当广,而且可用于各种形式:它念起来很像smistig。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两个德语名词的结合:(垃圾)和(珠宝)。还是同样,这又是一种反讽,smistig的意思是:"结束"、"终止"和"了结"。

  第29节:时间箭(29)

  我开始和我的妻子通信,她的名字叫荷妲。荷妲的信都是用德文写的,它们不是来自于火焰(dasFeuer),而来自于垃圾堆(derPlunder)。我给荷妲的信则是由勤务兵拿来的。一到晚上,在此处,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我奋力一个字一个字把它们擦掉,还原成一张张完好如初的白纸。只是,这是为什么?我的信也是用德文写的,虽然也有一点点英文夹杂其中,但那只是装腔作势开开玩笑罢了。我觉得这样做很有道理,通过这种方式,荷妲和我可以慢慢了解对方。我们的关系是从做笔友开始的。从信中内容看,我的妻子已起了疑心,怀疑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很明显,这种误会当然必须加以澄清。除了这点,信中还提到关于婴儿(dasBaby)的问题。"亲爱的、我的至爱、我的一切,我们还会有其他婴孩的,"我这么写道,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未来还会有一大堆小婴孩。"我不太喜欢看到这种话。信上说的婴孩-dasBaby,会是"炸弹婴孩"吗?会是那拥有极大能量、权力甚至超过父母的婴孩吗?我并不这么想。我们的婴孩(他有名有姓,叫作"伊娃")所展现的力量仅限于一个"谈论的主题",至于那个黑暗房间里的炸弹婴孩,所展现的则是一种实质性的力量,强度胜过父母、胜过聚集在那里的所有人:超过三十个以上的灵魂。我拿出她那张相片,那张在罗马修道院花园里找来的相片,仔细端详其中的她。夜晚我的双眼总是噙满泪水,白天我则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我很想知道,自己身不由己被请来付出的这种奉献,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到处都是"佩皮叔叔"。每当有人提到他,十之八九便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他好像随时随地会出现",或"这家伙总让人有如影随形的感觉"。甚至,更简单的说法是:"佩皮叔叔无所不在"。不过,"无所不在"并不是唯一一个让他臻于超人境界的特质。为了奥斯威辛,他还保持着超乎众人想象的干净习惯。每当他在场(而他总是无所不在),我总会感觉自己的下巴刮得坑坑洼洼,不够干净,脑袋上的短发不够伏帖,身上的军服不够合身挺拔,还有那双皮靴也擦得不够光亮。他脸型似猫,额头宽大,眨眼睛的方式就像任何一只猫一样缓慢。在月台上,他展现出极富魅力的形象,举手投足皆是一连串优雅动作的组合,流露出一种超凡入圣的感觉。尽管"佩皮叔叔"不常与人接触,但仍能展露出最谦逊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平起平坐式的-当然,这种态度并不常用在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身上,主要用于对待营里几位资历较深的医官,例如西洛和韦尔思。①不过,我获得的待遇还是与其他人不同-我经常奉命协助"佩皮叔叔",先是在二十营舍的一号房工作,而后又转到第十营舍。我认得一号房,它曾出现在我过去的梦境里:吊在挂钩上的粉红色橡胶围裙,各式实验器皿和真空瓶,血淋淋的棉花,半品脱的大针筒和特长的针头。我曾这么想,在这个房间所进行的肯定是一些恐怖至极的事。但梦境总是靠不住的,总爱逗弄现实,开它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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