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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悬崖_宋毓建【完结】(30)

“张文英吧?”

“是的是的,”对方回答,又问,“从北京回来啦?”

“嗯。”

“怎么样?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顺利。”他依旧冷冷地回答。

“噢?签证拿下来啦?”

“嗯。”

“恭喜恭喜!”对方没有理会他的冷淡,笑嘻嘻地问,“这么说──就要远走高飞啦?”

“如果……”再一次抓起那些药吞了下去,他说,“那件事……能尽快了结的话。”

“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然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呀。怎么样,我们见一面?”

“什么时候?”他问。

“你看中午好不好?”张文英热情地说,“凯悦对面新开了家馆子,‘生吃牛肉’做得蛮不错,一起去那里吃个饭吧?”

“不必……了,”努力地止住再次袭来的一阵恶心,赵鄂说,“很抱歉我这会儿有点儿……要是方便,下午三点半,我在利顺德大堂酒吧等你。”

“好的!”张文英爽快回答,“就这么说定了。”

那个叫张文英的上海画商是准时到达利顺德大饭店的。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小,一张典型的南方人的面孔,皮肤细腻的脸颊上泛着一股近似心脏病患者的红润,闪闪发光的秃顶周围,是一圈儿精心梳理的稀疏软发。走进酒吧时,他看见自己熟悉的青年画家已经坐在了那里,就连忙奔了过去。

刚一落座,他便上下打量他的老朋友。顺着他的目光,你会看到那个硕高的漂亮年轻人此刻的装束与在本故事出场时完全不同,彻底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上身穿了件带有一幅表情怪异的毕加索大头像的黑色短袖圆领T恤,下身是一条鲜艳夺目的黄绿相间方格裤子,赤裸的双脚上套着两只一看就知道是意大利生产的棕红色皮凉鞋,纤细得如女人般的两只手腕上,一边是一只白中透绿的翡翠手镯,另一边是三四串颜色、质地、大小各不相同的珠子。

“唔,这身打扮……才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微微诧异之后,那位画商点点头,用一种近乎长辈的口吻赞许道。

要是我没说错的话,无论是看电影还是读小说,你一定有过这样的情形──因为一些你已经知道但故事里的人尚且不晓的事儿,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为他(或者她)着急。譬如说一个孩子在放学途中被一辆大卡车撞飞了,像一摊棉花似的躺在几十米开外的便道上,而那孩子不知情的父母却还在农贸市场里为1斤茄子或2斤扁豆一毛两毛地与一个卖菜的摊贩讨价还价……

所以我认为──当你看到那天下午这位赵老兄在他的孪生手足悲惨地蒙难之后,依旧这般模样儿,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家五星饭店里安然地与那个画商喝着朗姆酒时,少不了会有那种感觉。

一番寒暄后,二人进入了正题。

“这是……那件大作的款子……”说话间,画商把一张现金支票递给对面奇装异服的年轻画家,满意地在他那双大眼睛里看到一丝惊诧。“怎么样,现在不生气了吧?”

“就算是吧。”年轻画家微笑着回答,跟着反问自己的经纪人,“不过我想,你一定没有忘记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吧?”

“那是当然。”看着赵鄂把支票收进一只款式新潮的黑色皮包,画商得意地说,“……之所以阿拉先斩后奏,实在是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这辈子很难再碰到这么赏识你的人啦!”

“这位……是干什么的?”呷了一口洋酒,压了压肠胃里的不适,赵鄂漫不经心地问,随即在椅子里转过身,抬手抚摸着旁边一只巨大的花瓶。

“大企业家!”张文英认真地回答。拿起烟灰缸里的一只印有酒店招牌的一次性打火机,他用那种声调高低落差很大的上海腔接着说,“是──生产这个东西的!这位大企业家是温州人,是阿拉妈妈的一个远房亲戚……别看这个东西小小的,值不了几个钱,却行销全世界,可是不得了!据阿拉妈妈这位远房亲戚讲──他曾经在一个美国电影里看到一个蓝眼睛的女孩子点香烟的时候,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他开发的一款产品!”

觉出眼前的这位画家并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上海画商一时感到扫兴,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噢!差一点忘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凝视着花瓶上的一个古代仕女,画家心不在焉地问。

“这位企业家──就是阿拉妈妈的这个远房亲戚讲,他打算买下你的全部作品!”

“啊?”这一下,画家吃惊不小。

“而且,”上海人得意地说,“他还把价钱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阿拉……你看,这不就好办了嘛!”

“噢?……这是真的?”

“只是……”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后,画商继续说,“这位热爱艺术的大企业家还有一个小小要求,但却是先决条件,当然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希望你能给他画一幅肖像。他说了,酬金由你定,只要画得好,让他满意,花多少钱他不在乎;他还说———如果这张照片不行,他可以派人来专门接你飞去温州,住豪华酒店,往返乘坐一等舱,我想这样的好事情,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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