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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_王晓方【完结】(19)

  进入东州城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滔滔黑水河滚滚向前,华灯初上的东州大桥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夜色。他一直喜欢河流,喜欢它壮阔的流淌和激流勇进的jīng神,他在心中慨叹“上善若水”,此时此刻,他的雄心若奔腾的河水势不可挡。马杰和贝妮也很激动。他提议立即到他家商讨与张老板合作事宜,两个人都同意。于是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江冰冰下点面条准备点小菜,告诉老婆,今晚他和马杰、贝妮有重要事qíng要研究。挂断电话后,他非常兴奋,qíng不自禁地朗诵起张若虚的《chūn江花月夜》。

  江冰冰一见贝妮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拉起贝妮的手就往镜子前走,照过镜子后就问丈夫她和贝妮长得像不像,他却笑而不答。马杰非常了解江冰冰的心思,便逗趣地揶揄道:“冰冰,你知道你哪儿最像贝妮吗?”江冰冰认真地问:“哪儿像?”马杰一本正经地说:“影子,你的影子和贝妮的影子简直是一个影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江冰冰撇了撇嘴说:“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着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在餐厅就准备好了饭菜。

  三个人都饿了,都吃得津津有味。他一边吃一边富有激qíng地说:“白天咱们上山时一直争论是走但丁赞赏的‘路’还是走鲁迅赞赏的‘路’,我喝下第一瓶‘chūn江花月液’后心里就有答案了。我的想法是哪条路能让咱们实现自我就走哪条路。现在‘chūn江花月液’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次机遇,咱们何不放手一搏?”马杰举双手赞同,认为这是个政商合谋的时代,只要敢于冒险就能创造奇迹。“奇迹”两个字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坚信“奇迹”属于自我,绝不属于“他人”,只有独辟蹊径的人,才能创造奇迹。想到这,他越发觉得马杰是他的另一个我,只是不知道如果将他和马杰比作张若虚和江湖郎中的话,马杰相当于张若虚还是江湖郎中。贝妮很喜欢两个男人jiāo换人生的故事,建议深入挖掘其中的文化内涵。这正是他看中“chūn江花月液”的原因之一,他坚信每个人都有两个我,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而已,他就是想通过张若虚与江湖郎中jiāo换人生的故事,唤醒人们两个我的意识,进而达到让人们喜爱“chūn江花月液”的目的。他甚至想用“通过享用‘chūn江花月液’,体味两个我的人生”做广告语,他还想好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广告轰炸战术。最后三个人一致同意包销张老板全年的产品,并在产品包装上重新设计。当然,和张老板谈判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贝妮和白明海的身上。三个人决定成立一家保健品公司,实行股份制,法人仍然是白明海。

  这一夜,他失眠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上了一架新的战车,他的一切都绑在了这架战车上。他指挥着这架战车,充满了激qíng。黑水河之波融进了他的血管,巍巍白山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不过是他的身影。为了做自己,他将不计代价,只求战得酣畅淋漓。人从来都不是僵死固定的存在,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xing。他笃信,执著就是长久的冲动,冲动过后人才懂得生命的意义。他不愿意成为卡夫卡笔下的甲虫,卑微到不配绝望,猥亵得自我痛恨。他知道甲虫也好,爬虫也罢,虫子之间是不会惺惺相惜的,那只是英雄们的特权。虫子们只能互相恐吓,或者从命运的fèng隙里探出一只脚,互相践踏。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他的jīng神家园,他渴望回家,渴望成为英雄,奥德修斯式的英雄。这种渴望就像鲜亮的青苹果,带着一层淡淡的绒毛,挂满枝头,让人充满希望,让人充满幻想。

  这些日子,省报、市报整版套红广告都是宣传“chūn江花月液”的,同时,电台、电视台每天都集中一段时间介绍“chūn江花月液”,东州城的主要商场、药店都挂着“chūn江花月液”的大幅广告。同时,密密麻麻的“chūn江花月液”广告几乎包下了全省各市所有报纸的广告版面,半个月就攻下了东州城,东州城市场打下来之后,全省的其他城市不攻自破。他的广告轰炸战术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应该说,在商业运筹上,他的谋略、马杰的胆量、贝妮的细致和白明海的执行力,构成了他们商海淘金的最佳组合。当然他们也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优势,到目前为止,他们是成功的,也是幸运的。

  “我还是女人吗?”马杰的老婆白雪经常这样问自己。她一直为自己找不到做女人的感觉而苦恼。直到她在省委附近开了一家美容院并因此结识了省委副书记邵玉欣以后,才终于找到了点儿做女人的感觉。起初她并不明白邵玉欣为什么喜欢自己的美容院,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来美容一次,随着她对邵玉欣越来越熟悉,才终于悟明白,邵玉欣也是一个找不到做女人感觉的人,她喜欢到美容院,无非是寻找做女人的感觉。在白雪心目中,最有女人味儿的是欧贝妮,但是她深知自己做不了欧贝妮式的女人,因此她非常羡慕江冰冰模仿欧贝妮的勇气,她没有江冰冰的勇气,但又渴望找回做女人的感觉,因此常找江冰冰切磋做女人的心得。

  星期六上午,江冰冰在美容院一边做头发,一边与白雪唠闲嗑,邵玉欣满脸倦容地走了进来。她梳着女gān部常梳的齐耳短发,面容中xing,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度。白雪赶紧迎上去殷勤地招呼道:“哎呀,邵书记来了,我正盼着您呢!”邵玉欣像是走了一宿的夜路,终于看见启明星似的,一张紧绷绷的脸顿时松弛下来,犹如摘下了箍在脸上的面具,眼角顿时多了一些鱼尾纹,人似乎一下子也长了几岁。她疲倦地对白雪说,只有走进这里,我才想起自己是个女人。白雪一边让手下给邵玉欣沏茶,一边恭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以让无数男人竞折腰。邵玉欣虽然喜欢听白雪的甜言蜜语,但不喜欢听她称自己“邵书记”,还不见外地倾诉道:“我跟你说过多次,我到你这里放松来了,不要叫我书记,就叫大姐,好吗?你是不知道一个人不能做女人,只能做领导,不能做自己,只能做书记的痛苦啊!”白雪是个xingqíng直慡、脾气刚烈的人,和马杰结婚十几年几乎没撒过娇,平时对那些很会小鸟依人的女人既羡慕又嫉妒,其实她时常对自己缺乏女人味儿很自卑,只有见到邵玉欣时她才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女人。听邵玉欣这么说,她心qíng会格外好,大姐长大姐短的不离口,还用宽慰的口吻说:“大姐,您知道我为什么盼着您来吗?因为只有您来了,我才能找到做女人的感觉。”邵玉欣听了这话还以为她羡慕自己有女人味儿,心里特别受用。于是白雪借机把江冰冰介绍给邵玉欣,邵玉欣高兴地拉着江冰冰的手称赞商政聪明,江冰冰圆熟地说,还望邵书记多多关照他。邵玉欣冠冕堂皇地说:“用不着我关照的,商政跟着廖天北还愁没有好前程?”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什么美容啦、服装啦,邵玉欣似乎很陶醉这些女人的话题。做头发时,邵玉欣提出请白雪和江冰冰一会儿陪她逛逛街,白雪答应得非常慡快。其实白雪不止一次地陪邵玉欣逛过街,她很享受邵玉欣碍于自己的身份只逛不买的无奈。她之所以很享受,完全是出于五十步笑百步的心理,当一个普通女人目睹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想做女人而做不成时,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

  一进商城,邵玉欣径直来到化妆品柜台。“白雪,我特别喜欢法国大牌子的口红,只是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用。”邵玉欣望着琳琅满目的口红,略显失落地说。“大姐,今天是周末,你就当自己是普通女人,不妨让小姐拿样品,你试试!”白雪一边怂恿卲玉欣一边问柜台小姐,“兰蔻的口红都有什么红的?”“什么红都有,如果是这位女士用,暗红色好一点。”柜台小姐说着递给邵玉欣一个样品,邵玉欣照着镜子在自己的嘴唇上抹了一圈,上下唇瓣抿了抿,镜子里的女人顿时光鲜了不少。“真好看!”白雪和江冰冰一齐恭维道。邵玉欣美滋滋地在镜子前欣赏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接过柜台小姐递过来的纸巾擦掉口红,爱不释手地放在了柜台上。来到金银珠宝首饰柜台,邵玉欣在一条白金镶钻手链前停住了脚步。江冰冰一看这条jīng美的白金镶钻手链标价五万八千元,心里禁不住啧啧称赏。邵玉欣让柜台小姐拿出手链戴在自己胖乎乎的手腕上,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愿意摘下来,直到柜台小姐不耐烦地问:“女士,买不买,你戴着特别漂亮。”邵玉欣恋恋不舍地摘下手链,酸溜溜地说:“小妹妹,这么jīng美的手链谁戴上都漂亮。”三个人乘滚梯上了二楼,二楼都是时尚jīng品女装,全部都是世界名牌,每件都价值不菲。三个人来到“凯撒”品牌专柜前,一个洋模特身上穿的一套墨绿色套装吸引了邵玉欣。“白雪,冰冰,我穿这套服装会好看吗?”邵玉欣一边用十分喜爱的目光端详着服装,一边问。“一定好看,试试吧。”江冰冰微笑着说。服务小姐取了一套服装,邵玉欣微胖,对服务小姐说:“得穿大号的。”小姐又换了一套大号的。邵玉欣兴奋地走进更衣室。江冰冰看着更衣室心想,官当大了真累,特别是女人,女人当官必然要失去做女人的乐趣,一个做不成女人的女人该有多痛苦。比如邵玉欣一定不会与丈夫撒娇儿,她试过的商品绝对买得起,但是她买回去,却不能用、不能戴、不能穿,只能放在家里看。有谁见过女省委副书记穿着露背装,抹着兰蔻口红,戴着铂金镶钻手链出入公众场合的?因此江冰冰断定上万元的“凯撒”套装邵玉欣再喜欢,也只能试试。这么一想,江冰冰庆幸自己是个普通女人。

  邵玉欣从更衣室里出来,像模特一样走了三圈,白雪和江冰冰都赞不绝口。两个女人都恭维邵玉欣天生就是衣服架子,穿上这套凯撒服装真是光彩照人!服务小姐也说邵玉欣穿着好看,一个劲儿地劝她买。然而,在更衣室里,邵玉欣还是恋恋不舍地脱下这套服装。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血ròu像土地一样一天一天地肥沃起来时,“chūn江花月液”的全部广告被省工商局广告处查封了,理由是在满天乱飞的“chūn江花月液”广告中,到处充斥着不实之词、夸大之举、违规之行。他得知消息后,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尽管马杰、贝妮和白明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几个人的主心骨仍然是他。然而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出面gān预,他左思右想,猛然想起江冰冰常跟自己提起,邵玉欣常到白雪的美容院做美容,关系处得像姐妹一样。尽管他从来都不认为以邵玉欣的身份会真拿白雪当姐妹,但是这种逢场作戏的关系倒是可以利用。于是他和马杰商量,可不可以让白雪找一找邵玉欣的秘书,请她的秘书给疏通一下,马杰也知道邵玉欣常常去白雪的美容院做美容,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老婆能有这么大的力度,否则做梦都盼着夫贵妻荣的老婆怎么可能还容忍他做小小的派出所所长。马杰在他面前提出了自己的顾虑,他坚持认为,这件事对邵玉欣的秘书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别忘了邵玉欣可是主管全省的组织工作。马杰只好答应试一试,无论是他,还是贝妮和白明海,对马杰都抱着极大的希望。结果马杰反馈的消息却极其令人失望。因为邵玉欣的秘书出事了,据说是被自己的老公传染上了xing病,邵玉欣得知消息后,一气之下废掉了秘书,新秘书暂时还没有人选,他听了这个消息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廖天北在他的建议下,一直喝着“chūn江花月液”,当时他告诉廖天北,罗立山喝了“chūn江花月液”头发都变黑了,廖天北立即让他也弄两箱尝尝,没想到这么一尝,廖天北便喝上了瘾。就在他挂断马杰电话、心里盘算着如何破解眼前这道难题之际,廖天北会见完外宾推门走进办公室,他一进门就满面红光地说:“商政,‘chūn江花月液’我可喝没了,再给我弄两箱。”他一听心里一阵窃喜,左眼皮顿时跳了起来,他压抑着流淌在血液中的兴奋,故作为难地说:“廖市长,弄不到了。”一句话,廖天北就像是走路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墙上似的,一双泛着血丝的小眼睛瞪着他,脸一沉问:“怎么弄不到了?”他露出一副抱不平的表qíng,避开廖天北的目光,一丝无奈在眉宇间闪过,瞬间又挂在了恭敬的嘴角边,用抱怨的口吻说:“被省工商局查封了,说广告词有问题。其实就是没拜码头。我跟您说过,经销商是我的朋友,刚才还打电话让我帮忙疏通一下,可是省工商局并不归东州市管,我正犯难呢。”廖天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心里升起一种被戳穿的恐惧,然而廖天北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他的脸上,显然对“chūn江花月液”更感兴趣,气哼哼地说了一句“乱弹琴”,然后一把cao起电话愤愤地说:“‘chūn江花月液’,我和罗书记喝了这么长时间了,都觉得是好产品,这么好的产品怎么说查封就查封了呢?我得问问‘大胡子’。”省工商局局长因胡子重得了个“大胡子”的雅号。廖天北打完电话,他才弄明白“chūn江花月液”广告被查封的真实原因。原来“大胡子”也喝了很长时间“chūn江花月液”,只是“大胡子”越喝越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甚至连他老婆都说丈夫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老公了,属下也觉得自己的局长像换了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呢?后来“大胡子”仔细品味才发现都是喝“chūn江花月液”闹的,一定是喝太多产生了幻觉。“大胡子”觉得“chūn江花月液”太可怕了,喝了竟然可以迷失自己,这才决定查封。廖天北听后骂“大胡子”荒唐,问其是不是喝过量了,“大胡子”承认确实是多喝了一倍的量。廖天北质问道,为什么不按量喝?“大胡子”支吾半天才承认都是老婆闹的,廖天北一听才恍然大悟,因为“大胡子”二婚娶了一个小媳妇。挂断电话,廖天北笑呵呵地说:“商政,你告诉你的朋友去省工商局广告处找一下水处长,办个手续,就没事了。”他一听非常高兴地说:“廖市长,我替我朋友谢谢您了!”廖天北没说什么,他趁机溜出自己的办公室,找一个僻静处给白明海打电话,让白明海赶紧打听一下水处长的爱好,白明海说已经打听明白了,水处长是个京剧票友,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脸谱。他只好又给市京剧院院长打电话,撒谎说有一位日本外商是廖市长的朋友,很喜欢中国的京剧脸谱,能不能帮忙搞几副有收藏价值的。院长一听是廖市长的朋友又是外宾,当即答应可以转让手中收藏的卷轴《闹天宫》,他赶紧让白明海去取,并亲自约水处长晚上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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