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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_王晓方【完结】(20)

  水处长叫水彪,长得膀大腰圆,是个大块头,大脑袋、大鼻子、大眼睛、大耳朵,说话也是个大嗓门,给人的印象还真像个唱花脸的。他一见水彪就觉得此人是个xingqíng中人,水彪为了套近乎,口口声声说和郭鹤年很熟,廖天北当副省长时刚好主管省工商局,水彪声称当时没少和郭鹤年打jiāo道。他心想,早知道如此,让郭鹤年给水彪打个电话或许就能摆平此事。转念一想,不对,查封“chūn江花月液”广告的始作俑者是水彪的局长,并不是水彪,水彪怎么可能左右他的局长呢?但是有郭鹤年做话题,彼此的关系顿时拉近了许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他给白明海使了个眼神,白明海心领神会地取出了脸谱卷轴,满脸堆笑地说:“水处长,我听说您酷爱收藏京剧脸谱,老弟就多了个心眼,这是老弟特意为您准备的一副《闹天宫》京剧脸谱,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说完缓缓展开了卷轴,尽管他和马杰、贝妮都是京剧外行,但是也被卷轴上jīng美的脸谱深深震撼了。画面的上方为美猴王,中间的蓝脸为雷公,绿脸的是青龙,下为*,笔法jīng到,谱式古朴,水彪接到手里目光炯炯,爱不释手。众人欣赏完脸谱后,水彪郑重地敬了一杯感谢酒,言称“想不到一场风波,让水某有如此收获”。空气中弥漫着贝妮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她低垂头,欣赏着卷轴上的脸谱,脸上挂着令人迷醉的微笑,好奇地说:“水处长,既然您如此酷爱脸谱,一定对脸谱有一番独到的理解,可不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水彪仰起圆乎乎的下巴,枪管般的鼻孔里长满了鼻毛,好像此人的大脑袋是由于鼻孔堵塞而憋大的似的,尤其是一对玻璃球似的眼珠子,扫视众人时让人有一种无处隐藏的感觉,见众人对其收藏心得感兴趣,水彪感慨地说:“一件好的脸谱,要让观众一眼就能识别出它的忠jian、贤愚、悲欢。”马杰蹙眉的表qíng活生生一张脸谱,仿佛心中早就背熟了所有台词,兴致盎然地问:“怎么才能识别出忠jian、贤愚、悲欢呢?”水彪清了清嗓子,又扬了扬眉毛,脸上挂着大花脸似的神qíng,用卖弄的口吻说:“京剧中的脸谱主要用于净角和丑角两类男xing角色,每个脸谱都有三种以上的颜色组成,其中的‘主色’象征人物的类型、xing格、气度。颜色大体遵循以下规律:红色代表忠贞英勇,黑色代表刚直不阿,白色代表yīn险jian诈,蓝色代表……”贝妮的体内似乎潜蜷着一个好奇的幽灵,总能提出令人惊愕的问题,就像她的脸蛋一样引人注目,没等水彪说完,她便发现了端倪,娇媚地一笑,cha嘴问:“在现实中,黑色代表黑暗、肮脏、丑陋,白色代表光明、圣洁、纯真,怎么在京剧里黑白的用意竟然颠倒了?”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水彪兴奋地晃动着平滑的大脑袋,仿佛空气受到了挤压,顿时颤抖起来,见众人屏息凝神,水彪兴致勃勃地说:“这也恰恰是脸谱艺术的迷人之处,其实生活当中很多人都拥有一张脸谱,你很难看见他们真实的脸,因为真实的脸一直藏在脸谱后面,识别这些脸谱可比识别舞台上的脸谱要复杂得多、困难得多。”他的表qíng像是跋涉了很久,伴随着一声疲倦似的轻叹,脸上的毛孔里渗透出一种沧桑般的优雅,他颇为惆怅地说:“是啊,水处长的话让我想起王尔德的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道连对那幅能够映she出其灵魂的‘画像’充满恐惧之心,毫无疑问,他那张俊美的脸其实就是脸谱,而画布上的面孔才是他真实的脸。实际上,‘道貌岸然’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指有两张脸的人。”水彪眨着一对凸出的眼球,眼白带着烟熏似的huáng色,神态颇为感慨,眼睛深处潜藏着的另一个我在探头探脑,正凝视着高高的杯子里冒着白沫的huáng色的啤酒,水彪换了一副深沉的口吻,喘着粗气说:“没有舞台就没有戏剧的脸谱,生活当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敢露真容,只靠脸谱活着,根本原因就是滋生脸谱的土壤太肥沃,人们迷失在名、权、利当中,哪儿还记得有一个自我呢?”马杰一向对自我不感兴趣,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点上一支烟,叼在嘴角,对着烟的一只眼睛眯着,好奇地问:“水处长如此酷爱收藏脸谱,一定是出身京剧世家吧?”一句话似乎问到了水彪的痛处,表qíng很像是梵高打着绷带抽着烟斗的自画像,只是脸比梵高圆许多,好像耳朵因伤发炎而肿成这样似的,水彪惭愧地摆了摆手说:“什么京剧世家,纯属个人爱好。旧社会时,我爷爷是走街串巷推车卖烧酒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有一天下着小雨,我爷爷卖了一天的烧酒,一点也没卖出去,憋了一肚子气,回了家。回到家里。让我奶奶给他炒ròu,他要喝酒,我奶奶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ròu呀,我爷爷脾气特别火爆,说老子累了一天,想吃点ròu都吃不上,顺手拿起一把杀猪刀在自己大腿上就剜了一块ròu,扔在桌子上,告诉我奶奶去给他炒了,我奶奶吓坏了,结果,没钱治伤,伤口化脓溃烂而死。”众人听后无不露出惊愕的神qíng。他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露出一副终于到达目的地的表qíng,向白明海使了一个眼色,以兄长式的口吻说:“明海,今天水处长帮了你的大忙,你还不敬水大哥一杯。”白明海心领神会地为水彪斟满酒,啤酒杯里冒着嘶嘶响的白沫,空气里顿时弥漫着酒香,白明海端起自己的酒杯,一脸诚意地说:“水处长,您帮了‘chūn江花月液’的大忙,但是,您帮的更大的忙是让我们通过脸谱学会如何认识自己,也如何认识他人。我们这些在名利场上打拼的人是最容易找不着脸的,今天水大哥一席话让我懂得了脸的重要意义,就为这个意义,我先gān为敬!”水彪几乎是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大嘴里,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响声,然后打了一个响嗝,嘻嘻笑着说了一句“好小子!”他心头涌起一股犯罪似的*,鼻孔里喷着笑,动容地说:“水大哥,我和马杰是大学同学,亲如兄弟,明海是马杰的小舅子,所以这个面我必须得出。”水彪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马杰,又看了看他,用揭秘似的口吻,逗趣地说:“你和马杰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两个身体,何止是亲兄弟,依我看,明海不只是马杰的小舅子,也是你的小舅子吧,是不是?”贝妮被逗得咯咯笑着,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整个人都在熠熠闪光,她不失时机地说:“水大哥,听说您不仅收藏脸谱,还是京剧票友,能不能给我们来一段大花脸,让我们开开眼。”一句话正说到水彪的兴奋点上,当即让服务员打开卡拉ok,点了包拯的《铡美案》,一嗓子唱出来了,字正腔圆,嗓音浑厚,声如洪钟……

  他亲自开车送水彪回家,回来的路上他有一种重铸自我的*,也有一种迷失方向的惊恐,随着自我意识越来越膨胀,他感到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但是他弄不清是周遭的世界在变,还是自己在变,变得似乎自己的人生正在偏离正轨,抑或是刚刚走上正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上路,再也无法拖延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能力掌握自己的未来,但他也明白,目前掌控他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心目中的他人。这个他人就像悄悄爬进他车内的霓虹灯光,企图把他引入某种无言的梦境。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个梦境,一直以来他认为这是个难以企及的境界,他万万没想到或许这个梦境即将成为现实。因为在廖天北的头脑中,东州城再也不是按照“一主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想营建的风水宝地,而是一个jiāo通无处不“栓塞”,根本无法畅通无阻的城市。廖天北一直酝酿要给东州古城的jiāo通动手术,如今在专家们的建议下,一条环绕城乡接合部的环路即将修建,一旦建成,犹如一顶金光灿灿的王冠,因此廖天北称之为“王冠路”。虽然建设王冠路的资金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他最了解廖天北的脾气,只要他决定gān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目前王冠路还只是在廖天北的脑海中,消息并未外露,一旦消息公布出去,王冠路两边的地价就会翻着跟头往上涨。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燃起一束巨大的光芒,这束光芒像一团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不得安宁,跃跃yù试!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由这团火所烧制出的人物,“chūn江花月液”广告查封事件让他想了很多,应该说,“chūn江花月液”并没有多高的科技含量和技术难度,之所以热销,完全依靠高频率的广告,如今保健品市场鱼龙混杂,仿冒的“chūn江花月液”极大地诋毁了产品的美誉度。俗话说,凡事见好就收,应该集中资金gān大事!这个大事是什么?他心里有了一个轮廓,只是被查封事件闹得他一直没来得及与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商量,如今广告风波已经过去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团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握方向盘的双手都有些颤抖,琥珀色的车灯照得前方一片通明,前方分明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新世界,他qíng不自禁地深踩油门,加快了车速,心里不停地想,只要一直走,就会离新世界越来越近。他甚至觉得随着车速的增加,周遭的旧世界已经被抛诸脑后。

  他知道如果不让自己内心世界的火团释放出来,他会被烧成一团灰烬,因此第二天晚饭后,他就将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叫到自己的家里,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自己的想法,话一出口,几个人便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因为他的想法太大胆了,竟然异想天开地想在王冠路周边押一块地。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断定一旦市政府公布修建‘王冠路’,路两边的地价肯定疯涨,我的意思是咱们算算账,我们现在能出多少钱,现在买肯定便宜,因为修路的消息还只是个方案。”马杰很清楚这个计划一旦实施,无论成败他们都将步入另一种生活,因此难以抑制的疑虑从后背扩散开来,伴随着疑虑,似乎潜意识里有一个魔鬼在蠢蠢yù动,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马杰思忖良久,还是顾虑重重地问:“商政,你这消息有把握吗?要是没把握,一旦咱们押了一块地,结果路不修了,那么这两年咱们可就白忙活了。”贝妮也露出怀疑的神qíng,讶异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流làng汉,秀眉微蹙地说:“这得需要一大笔钱,一旦倾囊投出去,‘chūn江花月液’怎么办?”一种深沉冷静的表qíng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刚毅地笑了笑,态度坚定地说:“‘chūn江花月液’的生命力是有局限xing的,咱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的意思是见好就收,开辟新的领域。明海,我们一次xing能拿出多少钱?”白明海一直没表态,神qíng像是突然被困在躯壳里一般,脸上始终挂着谨慎的微笑,慎重地说:“大哥,我回去得先拢一拢账。”他没再纠缠资金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到了选址上。几个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最后选定了位于北郊金陵区的小刘屯。这个小刘屯有个金牛集团,是个政治经济合一的组织,村委会成员分别兼任集团及下属公司的各级管理职务。董事长同时担任村主任。这两年金牛集团从农民手中把耕地征上来变为国有,搞房地产开发,盖了不少小别墅,叫金牛花园,因此贷了不少款,但由于地点不好,道路也不通畅,周边既无山,又无水,更无林,根本卖不出去,一栋两百多平方米的小别墅,盖得非常漂亮,三五十万无人问津。应该说金牛集团资金相当紧张,快撑不下去了。正因为他对这个qíng况了如指掌,才野心勃勃地产生了买地的想法,其实他早就看好了小刘屯这块肥ròu。最后他深思熟虑地说:“我看过市规划局修建王冠路的示意图,王冠路正好从小刘屯附近穿过去。据我了解金牛集团存有大量的商业用地,贝妮、明海,明天你们就与小刘屯村委会接触,将他们未开发的房地产用地全部买下来,咱们这次要是赌成了,我保你们个个都有一个新人生。”经过他这么一煽动,几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在大海上夜航,猛然看见了灯塔,那灯塔的光线宛若一种召唤,使得每个人似乎都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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