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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之战长沙_却却【完结】(46)

  长庚和小满远远听到,同时拔腿飞奔,小满想要去扶,被胡大爹一巴掌甩开,小满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不知疼痛,目光定定落在匾上,满脸茫然,怎么也不敢相信湘水会做出这种事qíng,他明明那么胆小,老是被自己欺负,什么话都不敢说,而且他还那么不要脸,明知道湘湘是他姐姐,还傻不楞登地要喜欢她,湘湘那么傲气,哪里会睬这个笨蛋……

  长庚也要去扶胡大爹,生生挨了一记。并没有收手,硬邦邦道:“爷老子,你不能垮!”

  胡大爹仍然打开他。咬着牙自己起来,对赵子立高高抱拳。忍着针扎的痛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似乎为了说服自己,他猛地转身,瞬间挺直了脊梁,对着青山绿水低低嘶吼:“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远处,胡小秋和平秋带着孩子们冲下山,在刚收割的田里站定,再也迈不开步子,远远近近的水稻茬仍带着青色,犹如田里长出了新的希望。胡小秋一巴掌下去,身边地孩子跪了下来,接二连三地,其他的孩子都跪了下来。满面悲怆。

  虽然神qíng青涩,却有掩不住的豪qíng,从刻骨地仇恨中引发。汹涌澎湃,不可遏止。

  胡小秋霍然转身。深深看了晕厥过去的胡大一眼。把所有鞭pào都搬出来,齐齐堆在门口地洗衣石上。眯fèng着眼睛一挂挂点燃,将一口恶气用力憋了回去,在心中默默道:“兄弟们,欢迎回家!”

  鞭pào声轰然响起,在山村里久久回响,仿佛惊天的巨雷潜行而来。刹那间,霞光冲破重重阻碍,洒满整个山村,群山无语,用温柔的笑容迎接归来的孩子。

  赵子立深深鞠躬,随后,顾清明也弯下腰,薛君山丢开拐杖,任凭斗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身体一阵摇晃,单膝拜下,双手用力抓在地面,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就冲着这片美丽地土地和淳朴的乡亲,豁出这条贱命,值得!”

  小满突然爬起来,在队伍前方疯狂奔跑,一直冲到祠堂,将祠堂虚掩的门一脚踹开,将衣服脱下来擦案头不存在的灰尘。胡大亲手织的最结实的布,没几下就擦出了破dòng,他把衣服一丢,又转头冲出来,将门敞开固定,一脚跨出高高的门槛,正碰上人们迎面而来,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柱子边扑通跪下,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

  人们鱼贯而入,将匾高高放在案头,鞭pào已经放完了,整个山村突然死一般的静寂,而后,堂客们的呜咽声似被压抑多年,轰然而起,由远及近而来,在天空织成带着刀锋光箭地网,无人能逃脱。

  薛君山拄着拐杖跨出来,正对上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不觉呼吸一窒,朝她遥遥伸出双臂,湘君不进反退,对他慢慢摇头,满脸痛楚,薛君山只觉心中有什么沉沉坠落,用哄孩子般的温柔语气道:“湘君,是我啊,我回来了!”

  “我地乖孙啊……”胡大在两人扶持下跌跌撞撞而来,嚎啕不已,湘君定定看向祠堂内,神qíng有一丝恍惚,而后似乎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茫茫然地笑,扑入薛君山的怀中。

  薛君山一口甜腥吞入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什么也说不出来,死死地将她箍在怀中,一步一停将她拉到一旁地台阶上坐下,见小满木然看着这边,向他递个凶狠的眼色过去,小满看得目瞪口呆,心头疼痛难抑,哭都哭不出来,一下下用脑袋撞柱子。

  有胡大爹出面指挥,灵堂很快建起来,长庚立刻挑拣出湘水三兄弟地唯一一张合影放在案上,一会,湘平怯生生地抱着父辈三人的合影出现,胡大爹泪如雨下,将镜框接过来,擦了又擦,和湘水兄弟的照片放在一起。

  湘平和长庚面面相觑,悄然松了口气,胡大爹一直反对儿孙参军搞政治,这几个根本不准进祠堂,无论谁来说都不管用,没想到事到如今,会有这么惨烈的转机。

  有胡小秋主持大局,胡大爹算放了半个心,把事qíngjiāo代下去,接过胡小秋递上来的烟袋锅子,游魂一般走到旁边的小花园,脑子里空空dàngdàng,怎么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一直为他忽视的湘水,总是畏畏缩缩的胆小鬼,竟然也有这么大胆的一次,让他深深震撼,也为之胆颤。

  那么多的伢子出去,没有一个回来,这个乱糟糟的世道,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保住胡家剩下的血脉?鬼子已经bī到家门口,他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清明和赵子立循着烟雾找来,胡大爹眼皮都没抬,吧嗒吧嗒闷头抽烟,顾清明正色道:“大爹爹,节哀顺变!”

  他是用长沙话唤的名字,赵子立有些愕然,转而想到他们的关系,在他肩膀拍了一记,对胡大爹抱拳道:“这次打得很惨,我们要回去开会检讨,就不多叨扰了,您节哀顺变,多多保重!”

  胡大爹在地上用力敲敲烟袋,冷冷道:“长沙株洲都被占了,你们打的什么糊涂仗,确实应该检讨!”赵子立满脸尴尬,转头就走,顾清明轻声道:“大爹爹,把匾挂起来吧,湘水真是好样的,这是薛总司令听说后亲笔所题,他的英雄事迹以后会载入史册!”

  “挂他做什么,难道还嫌我胡家死的人不够多,满门,亏你们想得出来!”胡大爹头也没抬,闷闷道:“你不用送匾来我们也会打鬼子,别忘了,这是曾剃头的家乡!”

  第七章 民国三十年十月十日(3)

  顾清明无言以对,挺直了身体站了一会,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拉越长,只觉浑浑噩噩---自开战以来他就一直没清醒过,整天犹如在噩梦之中,他也不愿意醒来面对日日攀升的数字和惨烈的战况。

  他们确实打的是糊涂仗,几支主力部队被日军追着打,打得七零八落,长沙和宜昌两个战场,一个是最jīng锐的两个军都赔上的惨败,一个久战无功,伤亡惨重,整个指挥部,从薛岳到底下的警卫,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即使如此,还要qiáng颜欢笑在报纸电台上频频露面,大肆庆功。

  什么“湘北大捷”,那只是骗老百姓的把戏,他明白上头的意思,抗战到了现在,国际上需要“大捷”,百姓需要“胜利”,连中国各地明里暗里的军事力量也需要,与其说需要胜利,不如说是需要苦撑下来的信念和勇气,这场战争,我们决不能投降,决不能输!

  在军中历练几年,他终于知道当初的踌躇满志是多么可笑,难怪父亲不让自己上战场,他当pào灰人家还嫌个头小了。长沙两次会战,死伤十多万,杂牌军且不说,连蒋某人的王牌军也打得七零八落,这些残兵败将怎么去跟装备jīng良的日军打!久无声响,胡大爹抬起头,斜眼看到他的满脸颓丧,心头更加烦闷,冷冷道:“打输了不怕,怕的是连打都不敢打!你自己说说,你们那么多军队,到底真正硬碰硬打过几场仗,别拿冠冕堂皇的那套来骗我老人家,日本鬼子从拿下东北直到打到长沙。他们花了多大力气,我以前听说东北人凶悍,要真的凶悍。能让鬼子轻易占了,让那些狗杂种横行霸道?”

  关于战局。顾清明有千百种解释,此时此刻,却一种也说不出口,几乎抬不起头来,看着自己脚尖。愣怔无语。

  隔壁香烛纸钱烧得正急,烟雾袅袅,胡大爹默默抽烟,满脸沟壑纵横,愈发显得满含苦楚,一会,他放下烟袋,用满怀悲怆的语调哼唱道:“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

  乍一听,顾清明颇为惊诧。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老人家会有闲心唱歌,不过。他很快释然。因为早就知道湖南人爱热闹爱唱,而且唱歌很有一套。给老人送终要唱,称为唱夜歌,成亲时要唱,生了孩子“做三周”也要敲锣打鼓吼两嗓子,至于乡土的花鼓戏更是人人都会来上几段,逢年过节大户人家还会请花鼓戏剧团下乡演出,虽口口声声说演戏地疯子,做戏的傻子,还是老老少少看得如痴如醉。

  即使老人家用的是土话,顾清明还是听懂了,此为湘潭才子杨度地一首《湖南少年歌》,老人家看来十分熟悉,哼哼哈哈,一个字也没唱错。“民族jīng神何自生,人身血ròu拼将死”,“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突然,顾清明听懂了老人家要说的话,再一次深深鞠躬。

  赵子立在门口轻咳一声,顾清明终于回过神来,戴上帽子慢慢走向门口,胡大爹突然起身,佝偻着背脊相送,负手拎着烟袋锅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如远处山峦。

  走过晒谷坪,走过田埂,绕到水塘边,走上开满野jú花地小路,一行人犹如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霞光愈发绚烂,铺天盖地而来,似要将人间换个颜色。

  回到村口,顾清明停住脚步,回头远眺人头攒动的祠堂,胡大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胸口剧痛难耐,哑着嗓子道:“你跟湘湘的事qíng赶快办了吧,到时候到乡里来办酒,乡里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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