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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冯骥才_冯骥才【完结】(16)

  (5 )

  在那个长长的、炎热的、轻松的暑期里,我和路霞结成了熟朋友。她很能玩,朱丽的姑妈称她做“玩将”。而且她与一般娇里娇气的女孩子不一样,玩起来则更像一个男孩子。男孩子们喜爱的游戏,譬如捉蜡蜒啦,踢皮球啦,下象棋啦等等,她都行。我的象棋是一向颇为自许的,却不是她的对手。但她不能常来,据说她母亲有重病,起不了chuáng,家里需要她。

  我只去过她家一次,是和朱丽同去的。离我家并不算远,隔着三条街和两个路口,她家挨着一个占地面积相当大的苗圃,里面栽满树,开满花,有许多鸟儿叫。

  在她家,我认识了她的哥哥。她只这一个哥哥,名叫路安,戴一副眼镜,个子修长,脸上浮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的颜色,气质文弱,很少说话,有种大姑娘似的文静,和路霞全然两样。看样子,哥哥在家听她的。不过她对哥哥也很尊敬。路安称得上一位图书收藏家,他有一个高高的玻璃柜,里边一排排放满书。书是一种挺神奇的东西。如果到一个人家去,这人四壁全是书,你会不自觉地产生对主人的敬畏心qíng,并感到自己粗鲁,无知,拘束,甚至举止惶然失措,生怕绽露出自己的浅薄。

  我在路安面前就有这种感觉,我很注意自己的举止,尽量使自己显得稳重和文雅一些。我站在他的书柜前看了看,他的书可真是琳琅满目。我爱看的《说唐》、《薛仁贵征东》、《铁木儿和他的伙伴》、《汤姆·索亚历险记》、《敏豪生奇遇记》

  等等,他都有。

  我问他有没有《大人国和小人国》——这是我爱读的一本书。我提到它,实际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有点“学问”。谁知他听了,笑了一笑,跟着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来。书名是《格列佛游记》。我不明白他何以拿出这本书来。经他一说才知道,这本书写的就是“大人国和小人国的故事”。我所说的《大人国和小人国》,是由这本书改写的专供幼年读者看的通俗读物。我听后,脸颊火辣辣,感觉到惭愧和自己的粗浅,并为自己唐突和愚蠢地显露自己丢了丑而后悔。幸巧这时候,路霞不在屋里,她给我和朱丽斟水去了。

  由此,我便再不敢在他面前随便说话了,而是一声不出地细细例览他的藏书。

  路安很有耐xing。他的书装修得本本平整,排得很齐,并编上号码,还有一本详尽的目录册。密密的小字写得工整、清晰,漂亮。路安说是路霞帮他抄写的。真没想到,路霞这个欢蹦乱跳的玩将,还有这样的细心,写得如此一手漂亮的字。路霞和她哥哥都住在这屋里,屋子收拾得挺gān净,墙上挂着许多画片。还有些外国人的画像,大都是老头,有的戴一副夹鼻眼镜,有的蓄满胡须,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屋门口还钉着一个纸牌子,写着“路安图书室”五个字,四边用彩色水笔画了一圈美丽的花边。据说这都是路霞绘制的。

  过一会儿,路安被他的同学招呼走了。他临走时说柜里的书任我随便看。

  我想,对于一位珍惜书的人来说,这便是对来客最诚心的欢迎和优待了。

  这天,路安的书把我迷住。我边翻着一本本从未见过的有趣的书,心里十分羡慕路霞有这样一间富有魔力的小屋和这样好的一个哥哥。此时,朱丽却在一旁始终滔滔不绝地对路霞瞎扯。从她们的班主任偏心眼扯到她姑妈怎么疼爱她,不会儿又听她兴致颇浓地描述着幻想中一条裙子的图案。路霞似乎倒没说什么。后来,朱丽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催我走。说实话,我可真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但挡不住朱丽的死催硬拉,还是依从她了。

  我们走出屋来,那是一条大的穿堂,我们上来时没有留意到。

  这穿堂真够宽大的,一侧是三扇大玻璃窗,偏西的日光she进来,明亮,却有些闷热。朱丽小声告我,穿堂尽头那端就是患病的路霞妈妈的屋子。

  我透过从窗外she进来的一道道光束,渐渐看清楚穿堂尽头有一个门。门是开着的。但那屋里可能拉着窗帘,只能见到一堆黑糊糊的影子。由于想到了屋里的重病人,那堆黑影就有种yīn森森的感觉,并能闻到一阵阵酒jīng的气味从那边飘来。这时,在那堆黑糊糊的影子中间发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路霞,这就是朱丽的邻居、杜家的小伟吗?”“是的。”路霞答应着,又扭过头来对我小声说:“我母亲。”我根本看不见她母亲,便朝着那堆黑影鞠一个躬:“伯母。”“伯母!”朱丽也叫一声。

  “呵呵,朱丽,孩子们都来了。好呵……杜伟,你让我看看你……咳咳,你再往前站站,窗棂的影子正好挡着你的脸。哎,你站住吧,我看清楚你了。

  你别走太近了,我有病,你别走得太近……好孩子,你长得好高呀!我当初看见你时,你刚会走步。那时我总去找朱丽的姑妈,也认识你妈妈。你妈妈还好吧!

  瞧呀,我病了多少年啦,一直没有出去串门……咳咳,小杜伟都长得快跟大人一般高了,还这么漂亮……”她最后这句夸赞我的话,使我发窘,但不知为什么,当着路霞,我心里还是挺舒服的。路霞把话接过来:

  “妈妈,他们要回去了。朱丽的姑妈叫她回去得不要太晚。”“好好,孩子们,你们常来玩呀!我有病,不能起来招待你们……咳咳,路霞很愿意你们来玩。她总和我提起你们。好了,杜伟,问你妈妈好呵……咳咳咳咳——”跟着她就一阵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了,声音挺响。一直到我们走出院子,还听见她的咳嗽声。

  在路上,朱丽告诉我一个关于路霞的秘密:路霞的妈妈10 年前就得了肺病,长期吐血,卧chuáng不起。如今已是两肺空dòng,到了活一天算一天的时候了。

  路霞的爸爸是个薄qíng人,他在鞍山工作,借口工作忙很少回来。据说他在鞍山有个相好的女人,只等路霞的妈妈归夭了。路霞妈妈的死期便是她爸爸的婚期。但路霞和哥哥路安很疼爱妈妈。多年来,妈妈的吃喝一切都由他兄妹俩细心侍侯。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早在上小学时就自理了。朱丽还告诉我,他兄妹的功课都很好,路霞是个非常要qiáng的姑娘,家务的重负并没影响她的学业,她年年期终考试都在班级的前三名之内。

  这一天的所见所闻,使我对路霞产生一种新的特殊的敬意。她在我心里的分量走然加重了许多倍,并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此后,我禁不住几乎天天都要想到她。

  (6 )

  整个秋天里,路霞只来过几趟。多美丽的秋天呵!有多么好玩的游戏和有趣的事呵!都好像空空过去了。跟着是冬天来了。今年冬天雪下得分外多。

  有两场雪足有一尺多厚,清早连通凉台的门都推不开了。我盼望路霞来和我们一同到房后的空地上“打雪仗”去。我猜想她准爱玩,一定还是其中灵活机敏的一员。而我是个“打雪仗”的老手,渴望在她面前显显自己的本领和勇气。但她没来……此后整整一个寒假也没露面。

  后来,我从朱丽的口中得知,她妈妈病得厉害,大概不久于人世了。据说路霞的爸爸最近也赶回来了。她爸爸待他们兄妹很严厉,人又懒,繁重的家务事肯定都落在路霞的肩头上,她哪里还出得来?朱丽说,路霞每天下学就往家里跑。近来的功课也明显退步了,寒假前的期终考试在班上仅仅考个第七名。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事。由这些话引起的一种比同qíng更为难过的心qíng,加qiáng了我早就想去看看她的念头。

  但我来到她家门口时就变得犹豫了。我见到她怎么说呢?我为什么要来找她呢?我说是来看她,但为什么要来看她……跟着我想出一个比较有力的理由:我是向路安借书来的!可是当我的手在她门上敲得很响的时候,便觉得这个理由也非常无力了。

  幸巧无人开门。我刚要走,楼上的窗子哗啦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多ròu的大脸盘的男人的脑袋,可能就是路霞的父亲。

  “你找谁?”他的嗓音很响,口气也挺凶,显得非常不耐烦。

  我心慌了。“路安!”我脱口而出。

  “你是谁?”我更慌了,竟然把话完全说错:

  “我是路安的……我和路安同学。”“有事吗?”“学校里的事。”我索xing错下去。

  “你等会儿。路安就下去,他正在洗碗。”他说完,脑袋就在窗口消失,随后啪地一声,关上窗子。

  我站着,愈想刚才自己说的话愈不对劲儿。我怎么能说我是路安的同学呢!一会儿在路安、路霞和他们的爸爸面前怎么说、怎么解释——我顾不得这些了。忽然我像闯了祸又胆小的孩子一样,转过身就慌慌张张、飞一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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