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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72)

  故事一:生死一念地震那年金兰英34岁,在唐山机械车chuáng厂当女工。大地震的前一天晚上,金兰英把4岁的女儿小玉安顿在chuáng里,躺在丈夫身边,感到阵阵胸闷。向来习惯了在靠墙的chuáng位睡觉的她,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丈夫张平问:白天洗衣服累着了?金兰英说:不至于呀,洗的都是小件。丈夫说:睡在里手忒窝风,要不换换,你睡外边。金兰英阖着眼皮说:算了,换啥!我怕在外手风冲着头。丈夫说:这么热的天,哪有风?后半夜要是下来风了,你也不用起来,我关窗子,趁这会儿还没睡着呢,你就跟我换过来吧。经不住丈夫的磨,金兰英睡眼惺忪地和丈夫调换了一下睡觉的位置,迷迷糊糊地提醒说:关窗户的时候,别碰茶叶花。丈夫起夜,总是蹑手蹑脚地不开灯。窗台上,一盆茶叶花,缀满白色的花蕾,芬芳馥郁,正开得如醉如痴。

  这一换,jiāo换了生死。一线之隔,分成yīn阳两个世界。

  30年,金兰英解不开这个死结。

  大地震发生时,房屋宛若一艘骤然间遇上惊涛骇làng的小舢板,金兰英在惊恐中猛醒,刚想欠起身下chuáng寻鞋,随着剧烈地颠簸,整个人被甩到chuáng下,头顶的房梁在“嘎嘎”地断裂声中劈砸下来,砖头瓦砾如冰雹一样从天而降。金兰英埋在废墟里想喊丈夫和孩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喊不出口,只听见孩子哭,却听不见丈夫的动静。金兰英懵了,甚至在心里对丈夫张平有些嗔怪:怎么睡得这么死?房子倒了都不知道?但旋顷,一个不祥的恐惧念头让她头发根直竖起来,寒彻心脾。丈夫在chuáng的另一端遇难了?

  金兰英和孩子是被邻居扒出来的。金兰英的左肩胛骨被砸坏,整条手臂像灌了铅,垂着抬不起来,她跪着用一条手臂挖埋在废墟里的丈夫。邻居家的小伙子说:嫂子,先顾活人吧,刚才扒你们的时候,我看见大哥的脑袋给砸扁了。

  金兰英的父母在地震中也双双遇难了。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结婚5年多,他们小夫妻俩还从来没谈到过生死。仿佛遥不可及的生离死别,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残酷地提前抵达了。金兰英比丈夫大一岁,女大一,抱金jī,丈夫在供电公司上班,却像兄长一样处处让着她。结婚五年,每天早晨刷牙时的牙膏,都是丈夫替她挤好,把牙刷稳稳地横放在盛好水的漱口杯上。

  冬天来临了。按照节气,金兰英去丈夫的坟上烧寒衣纸。火苗在颓败的荒糙间舔着她的手指,一点也感觉不出疼。金兰英一边用木棍儿拨挑着未燃尽的烧纸,一边对着躺在坟里的人叨咕着,泪落连珠子:这回你咋不天天早上给我挤牙膏了?娇妻有一撇呀!你不兴那么娇媳妇的。

  地震以后,工厂里的托儿所还没有恢复,白天里,金兰英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家一个没牙少口的老太婆,自己带点饭去上班。孩子失去父亲后,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两只小胳膊把妈妈搂得紧紧的。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周围一些在地震中丧偶的人,开始重新组建家庭。班上一些女工友用直捅捅的方式表示着关切:兰英,你拖累着个孩子,不抓紧走道还等啥呢?(走道,就是改嫁的意思)。金兰英面对这样的问话,总是默不作声。丈夫等于是替她死的。她的胸口中梗着一根刺。让她想不到的是,车间主任缠磨上了她。入冬前,家里后房山堆着的煤,是车间主任找车派人给卸下的。有一天中午,金兰英去锅炉房取蒸箱里蒸着的午饭,稍晚了些,大部分人的饭盒都已取走。取完刚想回身迈步,车间主任不知从哪儿转悠出来,见四下无人,三摸两搂,把金兰英bī到角落里,硬硬的胡子茬,钢针般扎蹭着金兰英的脸颊。“厂子里都传咱俩呢!”金兰英又气又急,忍住恶心,边用手上下封堵,边压低声音说:“我在外面处着人呢!”车间主任的油渍渍的爪子还是停不下来,将信将疑地说:“你让他接你一趟,让我亲眼瞅瞅,我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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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没出一个月,金兰英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叫刘殿凯的中年男子,对方也是在地震中丧偶,带一个12岁的男孩,在商业系统上班。人长得很老相。男方看出了金兰英的犹豫,每次去她家里,都要给孩子捎点糖果之类的礼品,为人说话办事,也颇有惯小伏低的殷勤劲。

  相处了三个月的光景,两人拉了证明信,在街道办了结婚手续后,行李搬到了一块。既为夫妻,就得在一个屋檐下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地过日子。半路夫妻也是夫妻,既有夫妻之名,行夫妻之实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qíng。但让金兰英久久不能忘记的是,第一次和刘殿凯行房时,黑暗中,门开了,亡夫张平一次次走进来,近在眉睫,脸上五官轮廓分明,表qíng无喜亦无嗔。那样的清晰的幻觉,没有丝毫先兆,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金兰英很快就感到继母难当。有一次,金兰英下班回家,看见女儿小玉正在门口嘤嘤地抹眼泪。原来是小玉在当街玩“哥哥”的篮球时,被几个半大小子夺去,“哥哥”闻听后气急败坏,迁怒于小玉,把小玉的几本连环画册撕了个粉碎。金兰英觉得当“哥哥”的也太过分了,加之心疼女儿,忍不住训斥了“哥哥”两句。令她没想到的是,小男孩像一头小shòu,对他这个继母咆哮似的叫阵:“yīn天的日头晒死贼,后老婆的拳头赛铁锤。”金兰英登时噎在那里,“后老婆”当然是指她。她不知道这个从未管她叫过妈的男孩子,何时何地跟谁学来的如此具有杀伤力的谚语,她脆薄的、刚刚建立起来的当好继母的信心,一下子被这句合辙押韵的话击溃得落花流水。一个孩子,用一句话打倒了一个大人。望着小男孩跑掉的背影,她喃喃地说:“我还没用拳头打过你呀!”

  这件事在金兰英和刘殿凯之间起了隔膜。金兰英说:“你儿子对我好像有成见,你有空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刘殿凯闻听,脸子拉拉得像刀把子,丧声歪气地说:“当后妈的一碗水得端平了,他不管你叫妈,你拍拍良心,你拿他当儿子看待没有?”金兰英觉得自己遇上这么爷俩真好比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自己好心好意,对方却派自己一身不是。金兰英也气不打一处来:“后妈就不许对你儿子说个不字?还没咋一咋,你这当爹的先在头边护着,这碗水怎么个端法?”话说出去,金兰英感到阵阵委屈,鼻涕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更让金兰英伤心的是,刘殿凯见她哭了,非但丝毫不服软,脸上又浮起鄙夷的神色,继续跟她针尖对麦芒地一句不让:“我儿子,你闺女,是谁的就是谁的,到啥时候也掺和不了。儿子有后妈就够命苦的了,你还非得硬bī着我当后爹?”刘殿凯的话让金兰英气得瘫软在chuáng上,蒙着被子哭了一宿。

  没过两天,金兰英收拾屋子,发现一双鞋盒里的旧皮鞋里塞的东西有些蹊跷,抠出来一看,是两张崭新的存折,金额不小,存储日期就是不久前的日子。两张硬纸片捏在手里,金兰英木愣愣地发了半天呆,不知道是应该塞回去,还是应该拿出来。她心中恨恨地想:跟原配夫妻到底不一样啊!挺会藏心眼儿。

  晚上刘殿凯回来的时候,金兰英把两张存折往他跟前一摆:“你找个好地方,掖在那里容易遭耗子。”金兰英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刘殿凯连脖子都红了。

  两年以后,刘殿凯的儿子初中毕业当小兵入伍。入伍前,因给武装部和军队下来带兵的人打点送礼,金兰英和刘殿凯发生争执,qíng急之下,刘殿凯挥手一巴掌把金兰英打了个趔趄。儿子当兵走了,金兰英和女儿也走了。

  金兰英和刘殿凯离异后,没有再嫁人。1993年,女儿小玉卫校中专毕业后进了一家医院当护士。1996年结婚,现有一8岁的儿子。1998年,金兰英原来的单位被整体买断,按照一年工龄550元的价钱,一次xing支领了17650元后,成了自然人。

  丈夫张平放大成七寸的照片,始终悬挂在金兰英一居室客厅的墙壁上,推门进屋,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故事二:马文德的自述——“我感谢我的岳母!”

  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们部队正在张家口一带布防、演练,震感相当qiáng,我们都闹不准是哪儿地震了,但知道这个灾肯定小不了。我那时候是副连长,咱们是军人啊,不能擅动。那会儿中苏关系还很紧张,上边成天说,苏修帝国主义是新沙皇,北极熊亡我之心不死,我们是保卫毛主席的最后一道防线。部队中唐山兵不少,军营里的气氛像头顶上扣着顶大铁锅。我媳妇是滦南人,在唐山市建材局下边的木材厂工作。

  等消息的那段时间,分分秒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心里头钻蚂蚁,除了媳妇,我还有两个挨肩儿的儿子,大东和二东。天天盼着来电报,来信。那段时期,我根本不想饭吃,吃啥嘴里都没味,一天抽五包“chūn耕”。信到不了我们手里,便天天用眼瞄着连指导员的脸色,既盼着他叫我,又害怕他叫我。终于,地震发生后的第八天,连指导员把我叫到他屋里。我在他后边跟着走,腿一个劲地打突突。进了屋,我就用手摸烟,划了好几根火柴都划不着。指导员说:“老马,抽我根好的吧!”递给我一根“墨jú”。我们两个大男人,都好像是头一回抽烟,边抽边咳嗽。抽了两根,还是我咬牙先开的口:“指导员,我挺得住,说吧!”指导员垂下头说:“俩孩子没事,接姥姥家去了。”底下再没话了,我就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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