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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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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到营房里的。许多战友第二天都来安慰我。我的一个战友全家在地震中遇难的亲属加起来整整十口子人,大伙都让我跟他比。怎么说呢?那位战友比我不幸,是肯定的,但我们的沉痛心qíng是一样的。我跟我的妻子感qíng特别好。在我的战友中,我还没发现谁的妻子有我的妻子长得俊。我的妻子是滦南人。滦南是鱼米之乡,姑娘长得漂亮。我的妻子个子很高,皮肤也白皙,真是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百里挑一。当初相对象的时候,我只带了一条手绢和两双尼龙丝袜子。可确定关系后,人家却给我织了一件毛衣,那时人家动用的是自己攒的体己钱。结婚后,她一个人受了多少苦,每回见面、写信却从来没向我道及过。

  不到一年,我们部队开到丰润一带。我负责我们团里的后勤,管食堂。滦南柏各庄垦区的大米好吃呀!正好拉大米的时候,我可以顺路看看我那两个儿子,大的属jī,7岁;小的属鼠,4岁。我有两个妻弟,都已成家,还有一个妻妹,当时19岁,都在一起过大锅日子。我岳母有好东西舍不得给孙子吃,偷偷留着给外甥吃,小哥俩脸蛋红扑扑的,就是卫生条件跟震前家里比差多了,但我知道我的岳母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我那时候到岳母家都是开着部队的采购军车,有时装着物资,目标大,也怕当地的老百姓说闲话,回回都不敢多待,放下点生活费,说几句话甩头就走。有一回,我跟我岳母说:“妈,这俩孩子您老也别太惯纵了,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我的丈母娘盘腿在炕头上,纳鞋底子,低头长叹了一口气,说:“哎,我就是还想接着当这个姥姥!”我当时没太理会话头,心说,这姥姥还能变喽?我一来笨,不懂老太太的含义,二来我心思没敢往那方面想。

  后来还是我儿子的大妗子跟我把话挑明了,我的脑壳里轰地一下子,人家小我13岁,在我心目中还是个孩子。她说,姐夫,要是走这一步,老人也放心,孩子也得好。我说,那岂不是太委屈孩子她老姨了?人家还是个huáng花大闺女呀?孩子的妗子说,姐夫你就放心吧,老姨她自个乐意。

  唉,我的心,一半苦,一半甜。拉结婚证的时候,孩子他老姨不够岁数,我说,要不就再抻几年再说。我岳母说,我这把年纪,上炕脱了鞋,就料不准隔早还穿上穿不上,趁早办妥帖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在公社里找人瞒了4岁,把结婚证拉了。

  我妻子原来单位的领导挺够意思,让孩子他老姨顶了她姐姐的工,还在原单位上班。我前妻活着的时候在单位里人缘特别好,上上下下也都有照应。我们把家还是安在了唐山。我们俩人去了一趟北京,算是旅游结婚。

  俩孩子还蒙在鼓里。要不要改口?我们俩曾经背地里核计过。我说,早改了好。她说,就这样也挺好,叫老姨叫惯了,叫妈不习惯。当时也没容定下来。有一天,大东和街坊的孩子打了架,人家找上门来告状。我一把扯过孩子,问为啥打架?大东一肚子委屈地说,他说你爸跟你老姨睡觉。把人家打发走后,我对大东、二东说,你老姨就是你妈,往后当着外人就不要叫老姨了。

  我这媳妇对俩孩子真好。有时候,小哥俩晚上吃过饭,在外边玩累了,进家一头扎在chuáng上,睡得像小死猪似的。她就不声不语地挨个给他们脱鞋,脱袜子,用兑好的热乎水,给他们洗脚。我俩儿子从小就淘气,衣服在外边刮破了,都是她晚上一针针地fèng补。正是20多岁的好时候,开了工资,她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贵点儿的衣服美美。有时候,我给她买了,她还总说,先紧着孩子,大人穿得油光水滑,孩子穿得邋邋遢遢,人家会笑话我这个当后妈的。

  婚后的第三年我转业了。有一次没采取措施,她怀孕了。我闻听挺高兴,我喜欢孩子,尤其总盼个女孩。有喜了的她,却一点也没显出高兴来。有一天,她晚上跟我说,要不把孩子作掉吧。我一听,霍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问:为啥呀?她说:拉扯三个孩子忒费劲。我说,要是生个闺女,咱们有儿有女,老了的时候多享福呀!可她说:要是个小子呢?我说那也好啊!你这么年轻,跟了我,不该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没想到她那么倔。她说,俩孩子就够了,不扮这个角,亲外甥也和自己的儿子一样。

  甭看结婚,其实我也就是把她当大孩子看,没想到她遇事儿那么有主见,怀着的孩子,说啥也留不住。我说,那也得跟孩子他姥姥商量商量。她说,过后再说吧。当初从村里嫁出来,也有人背地里说我走这一步是图变市民户口,不要孩子,也掩了这些人的嘴。我说,你真傻,咱们在市里过日子,你还管老家的人背后嚼舌头根子gān啥?

  孩子最终没留住,可就像从我身上剜走一坨ròu。这么多年也没再要过孩子。那张手术条我至今还留着。如今,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我刚退休那几年心脏老不好,她让我戒烟,过去的战友都知道老马拿烟当饭吃,饭戒了,烟戒不了。可我就真的咯噔一下把烟戒了。我前年立了个遗嘱,我这一辈子攒的这点钱也不打他们哥俩的眼窝子。现在住的这大平米,还是他们两家添钱买的。我在遗嘱里说,你们啥时候对你妈不起孝心了,把这张手术单子拿出来思磨思磨,当初是为了你们才不要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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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岳母是1987年走的。下葬的时候,我的双眼都快哭出血来了。人家都说,没见哪家的女婿这么哭丈母娘的。她一辈子养了两个闺女,前后都给了我,我不哭谁哭?

  故事三:是续缘,还是续孽?

  人有人的盘算,天有天的定数。这是不得不让人在命运面前低头服软的地方。打小鲁桂花的奶奶就跟她讲,人跟牲口一样,一生下来,脖子上就套了轭具,命好的拉一车棉花,轻轻巧巧遇水过桥;命苦的拉一座山,拉不动,自有鞭子抽你。

  67岁的鲁桂花顶着一脑袋棉花。她的头发真的比棉花还白。她往前看生命的尽头已很有限,往后看,她看到风烛残年的老奶奶在纺车底下说着这句留给她60年后还在琢磨的话。人生这么快,快得像一个过火的、充满恶意的玩笑。她也成了老奶奶。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管她叫奶奶,事实上她是他的姥姥。孩子的爸妈都还活着,可这孩子就像是个孤儿,除了她管,谁也不管。孩子从小就骂她:老不死的。

  大地震过去十年的时候,她觉得那是昨天的事qíng;大地震过去20年的时候,她觉得是前天的事qíng;大地震过去30年的时候,她反倒觉得是今天的事qíng。大地震是天灾,唐山死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坚qiáng的坚qiáng着活着,软弱的麻木着活着,谁也没见谁为死了的人一头撞死,倒是爱把“地震时把我砸死就省心了”当做口头禅挂在嘴边。摊上天灾没法子,一个“摊”字最有说服力,“摊”是命在人世间的具体落实。可死了丈夫后,自己改嫁迈出的这一步,走这一步带来的祸患,是天灾的延续,还是作孽的肇始?

  地震后,有人给鲁桂花介绍老伴。实际上,那时鲁桂花还不到40岁,但从她心里也认可就是找老伴。哪里都不少那么一帮嗜好给孤男寡女撮合成婚的人。现在,鲁桂花想起当初介绍人的巧舌如簧就余恨难平。“70要个家,80要个家。”“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她小时候听过一个笑话:媒婆到东家男方说媒,说女方哪都好,就是嘴不好。男方家想,嘴不好也就是爱唠叨呗!成婚圆房的时候,发现新娘是个兔唇;媒婆到西家女方说媒,说男方哪都好,就是眼下没啥。女方家想,眼下没啥就是暂时穷点呗!成婚圆房的时候,发现新郎天生鼻子缺损。编排这么yīn损的黑色幽默的,必定是吃过媒婆苦头的人无疑了。人就是这么没良心,日子过火了,过美了,过甜了,谁也会感恩穿针引线的红娘。媒婆骗人挣俩散碎银子,那是旧时代的事。但婚姻本身就是个陷阱,却是古今一理,不过是有人掉井里后,守着锅盖大的一方天,有吃有喝,还避风;有人掉井里,等着他(她)的是竹签子和蛇蝎。鲁桂花的媒人当初没骗她。对方是工程师没错,有一个20出头的儿子也没错。她这边有两个闺女,鲁桂花本人又是会计,条件和家境都很匹配。再者说,大地震劫后余生的人,没有多少人谨守“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二鞍”的封建古训,也没有多少人有心qíng对二茬子婚挑挑拣拣。

  让鲁桂花感到不适应的,是工程师过日子的方式。jīng打细算到了守财奴的地步。大立柜没把手——抠门。炖一小铁锅排骨,恨不能吃它半年。工程师是最早提倡家庭“AA制”的人。每月的水、电、煤气费要鲁桂花和他轮流着花,说是这样能建立起人人节约的意识。每逢鲁桂花付完当月的钱,工程师就拿出他的记账本,把水表、煤气表、电表上的数字抄得清清楚楚,并在未来的一个月30天中,隔三差五地进行各项数字进度通报,号召节约节约再节约。鲁桂花看见他举个老花镜爬高上梯地抄表,总忍不住啧啧发几句感慨:“你这工程师,我肯定是当不了,你要是gān我会计这行当,保准年年是劳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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