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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打双灯_冯骥才【完结】(3)

  周围一片叫好,此地人就喜欢这种带劲的话。

  二

  转过两天,牛宝在独流镇的pào市上拉开阵势。

  独流镇的pào市与静海县城不同。十来亩平平坦坦一块场子,四外围着泥坯垒的一道墙,多处坍塌,任人跨出跨进;地上光秃秃,只是戳着高高矮矮许多拴牲口用的木桩,平时这是买卖牲口的地界儿。可一人腊月,卖花pào的渐渐挤进来,鞭pào一响,牲口吓走了,自然而然改做临时的pào市。

  今儿牛宝好jīng神。一身崭新的棉袄棉裤,乌鞋净袜,脑袋一早洗过,此刻太阳一照,墨黑油亮。卖pào的人从没有这般打扮,烟熏火燎,鞭炸pào崩,衣衫多是旧破与糊dòng。牛宝平时最不爱穿新衣,这样一身全新,架架楞楞,生生板板,像是相亲来的。他身边站着一个苍白消瘦的小子,带着病相,一双小眼倒是亮亮闪闪,十二分的jīng神。这人是他堂弟,名唤窦哥,专门折腾花pào的小贩:昨天牛宝请他买来一批上好鞭pào。窦哥既钻钱眼,也讲义气,买卖道上很有qíng面,这批鞭pào是他打沿儿庄“万家雷。’家里买出来的。这“万家雷”不单名满静海,还在天津卫宫前大街和北平的厂甸设pào摊,挂字号,有几分名气。人说“万家雷”能开山打dòng,装进大pào膛里当pào弹使。

  牛宝连夜把鞭pào上凡有“万家雷”的戳记都扯下来,换上红纸,临时使块杜梨木刻条大鲤鱼盖上去。自打静海造pào千八百年来,还没见过这字号。转天满满装一小车,运到集上,车上车下摆得漂漂亮亮;大挂的万头雷子鞭,一包三尺多高,立在车上,像半扇猪,极是气派。牛宝和窦哥各拿_根大竹竿,足足两丈长,左右一站,好比守阵门的两员武将。

  对面是圆头小子,手握长竿,挑一挂红纸大鞭,横刀立马站在前头。后边是装满鞭pào的驴车,那女人面雕泥塑般坐在车上。车前,除去那年龄小的小子,还多出一个黑瘦瘦的男子。他们腰上全扎一条避邪用的红布腰带。pào市上的人看这阵势,知道要比pào,都围了上来。

  窦哥一瞅对方,眼珠惊得差点没掉在地上,扭脸对牛宝低声说:

  “牛宝哥,你咋跟他们斗上气儿了?人家是文安县蔡家啊!在天津卫‘蔡家鞭’和‘万家雷’齐名,前二年蔡家老大给火药炸死,蔡家人不大往咱静海这边来了,‘蔡家鞭’也见不着了。哎,你瞧,坐在车上那俊俏人就是蔡家大媳妇,名叫chūn枝,方圆百里,打灯笼也难找着这么俊的人儿!可惜守了寡!这圆脑袋小子是蔡三,靠车站着的是蔡家老二和老四,都是放pào的好手。咱的pào再好,也放不过人家,更别说人家‘蔡家鞭’了!”

  牛宝听了,脑袋里只多了chūn枝,根本没有“蔡家鞭”,还要多问,可不容他说话,圆头圆脑的蔡三已经将竹竿子使劲划起圈儿来,直把拴在竿尖上的那挂鞭甩成一条直线,在空中呜呜响。卖鞭的人都这么做,显示自己编pào使的麻绳结实不断。跟着,蔡三又变了手法,耍起花活,叫手中的竿子转起来,半圈紧,半圈松,一紧一松,有张有弛,那鞭就忽弯忽直,忽刚忽柔,蛇舞飞,十分好看,还没点pào,就引得人们叫好:随后,竹竿往地上“噔”地一戳,鞭pào垂下来,点着就炸,声音比上次那小钢鞭响几倍,震得周围一些拉车的牲口慌慌挪动身子和腿,受不住?要跑。

  牛宝挑起一挂雷子鞭也点响,“万家雷”名不虚传,个个爆竹都像炸雷,带着一股烈xing与豪气,只比蔡家的大鞭qiáng,决不比蔡家弱,也招来一阵喝好。

  两边就紧紧较上劲儿。

  只见蔡三往右边一闪,小小蔡四从车子那儿走来,手提一挂巨型大鞭,每只都有huáng瓜一般粗,总共十二只,像是提着一串长茄子,引得人们喊怪叫奇。蔡四身小,虽然斜向上举,最下边的一只大鞭依然嚓嚓蹭地。牛宝头次瞧见这般大的鞭。窦哥告诉他:“这叫‘一步一响’,走一步,炸一个,这是‘蔡家鞭’的看家货。已经多年见不到,你一听就知道了。”他掏钱给了身边一个熟人,嘀咕些话,然后对牛宝说,“我叫人去买他几挂,有几挂这鞭当幌子,今年多赚一倍钱。”

  蔡四走到场子中央,蔡三帮他点着药信子,大鞭炸开,响声像打pào,震得看热闹的人不单堵耳朵,还闭眼。小小蔡四却毫不为之所动,pào炸身边,浓烟蔽体,他却像提着笼子遛鸟,从容又清闲!叫人佩服蔡家人鞭pào这行真有功底。

  蔡四稳稳当当走了十二步。一停,手里的大鞭刚好放完。一时不少人拥上来,争买大鞭。窦哥扬手大叫:“别急,还有更好的家伙哪!”他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天下少见的大雷子pào,立在地上,一尺多高。快要齐到膝盖,小胳膊粗,药信子像根麻绳,大红纸筒,上边盖的戳记是条墨线大鱼。

  “娘哟!这不是炸城池子用的吧!”有人惊叫道。

  “你瞧pào上那条鱼,挺像是牛宝的缸鱼,哎,那壮小子是牛宝吧,他咋改行卖起pào来了?”人们议论着。

  chūn枝在车上,仍旧像娘娘庙里的泥像,端坐不动,只是眼睫毛偶尔惊颤一下,那是听到人们议论时的反应,这反应却不为任何人发现。

  牛宝拿香点着大雷子pào,轰地炸开,烟腾火起,声如天塌地陷,近前的人溅了一身huáng土,没人叫,都呆了,像是出了大事。连牛宝都发懵,一时竟不知发生什么意外。面皮生疼,是大pào炸开气làng拍打的。惟有蔡家人眼皮眨也没眨,但这一炸,却使chūn枝对眼前的事全然明了。

  随后两边各逞其能,蔡家人放pào似有用不尽的花样,可牛宝一招不会,新棉袄叫pào打煳了两大片,一只耳朵打红了,差点丢人现眼,多亏窦哥常年贩pào,见多识广,会些小伎俩,支应着局面,但要不是“万家雷”货真价实,东西地道,也早叫蔡家打趴地下。看来,真东西没亏吃,此亦万事之理。

  蔡家老二放“二踢脚”①的本事,叫人赞叹不已。他打开两把“二踢脚”,一个个cha在红布腰带上,站到场子中央,先照寻常手法放上天空。蔡家鞭好,pào一样是头等;这“二踢脚”飞得高,炸得脆,高空一炸,碎屑飞散,像是打中一只鸟,羽毛进开,飘飘飞去。他这样一连放三个,便换了手法,把“二踢脚”倒拿手里,点着药信子,先叫下边一响在手上炸了,再用力抛上天空,炸上边一响。想叫它在哪儿炸就在哪儿炸。圆头圆脑的蔡三在两丈开外举起一挂鞭,蔡二看准,

  点着“二踢脚”,炸掉一响后,把余下一响抛过去,正好在那挂鞭下端炸开,当即引着那鞭,劈劈啪啪响起来,更引得周围一个满堂彩:这蔡老二得好却不罢手,更演出一手绝活。他像刚才那样倒拿“二踢脚”,炸掉下边一响后,却不抛出手,而是jiāo给另一只手,抓住炸开的下半截,叫上边一响在另一只手上炸:两响不离手,一手一响,这招极是危险,换手慢了,就把手炸伤:但他黑瘦瘦、紧绷绷的脸上老练而自信,动作从容又娴熟,好像玩一条鱼。

  牛宝见对方压住自己,心里着急。

  窦哥说:“在天津卫大街上摆pào摊,不叫你乱放‘二踢脚’,怕引着房子,崩着人,‘二踢脚’就这样拿在手里,放给人看。蔡老大,就是那女人死了的爷们儿,还有手活儿更绝,他把大雷子夹在手指头fèng里,一个指fèng夹一个,两手总共夹八个,平举着,八个药信子先后点着,哪个快炸,松开哪个。叫雷子掉下来炸,可又不能碰地,碰地会弹起来崩着人。这火候拿不准,手指头就炸飞了。如今蔡老大一死,没人敢耍这手活了。哎,牛宝哥,你咋直眼了?”

  牛宝听着这话,眼盯chūn枝,脑袋里轰地涌出个念头,他对窦哥说:

  “你给俺把大雷子夹在手指头fèng里,俺试试。”

  “你疯啦,这手活是拿空pào筒子练出来的,咋能使真的试?炸坏手,你使啥画缸鱼,俺不gān!”窦哥说。

  牛宝不理他,从车上取些大雷子,一个个夹在手指fèng里,平举双臂,瞪大眼,用一种命令口气对窦哥说:“点上!”

  窦哥见事不好,想扔下香头跑掉。

  谁知牛宝这么一来,蔡家哥仨如同中了枪弹,怔住。chūn枝脸色十分难看,像是闹心口疼;蔡三红着脸喊道:“这小子当俺们蔡家没人,欺侮俺们嫂子,拼啦!”哥仨疯了似的冲过来。还有蔡家同乡和要好的也一齐拥上。

  牛宝还没弄懂这原故,就给蔡家人按在地上,窦哥也被揪扯住。对方喊着要把雷子cha进他们肛门点上,窦哥吓得叫救求饶,想解释,却不知牛宝与蔡家究竟什么仇。牛宝给十来只大手死死按着,按得愈死,他犟劲愈大,用力一挣,脑袋刚抬起来,嘴巴反被压下来,在冻硬的地皮上蹭破,火辣辣的疼痛,蔡老三问他要gān啥,他火在身体里撞,嘴更笨,索xing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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