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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废话_刘震云【完结】(34)



    "儿啊,饭做好了,该回家吃饭了!"

    "老冯,太阳快落山了!"

    "红孩儿,再不回家狐狸就该出来了!"

    "老冯,láng来了!"

    "老冯,娘来了!"

    "红孩儿,你再跟娘玩过家家和捉迷藏娘就要急了!"

    …………

    但任凭木头老太太怎么喊,满眼满河的木头就是默不做声——连窃窃私语、窃窃暗笑和jiāo头接耳都没有,仍是悄无声息地在顺水漂流和随波逐流。

    什么叫装疯卖傻呢?这才叫装疯卖傻;什么叫装聋作哑呢?这才叫装聋作哑。木头老太太急得两眼发直,白骨jīng也开始一筹莫展。但正在这时,岸上的大喇叭突然又声音大作——把木头老太太和白骨jīng吓了一跳——"呜哩哇啦"一阵木头国的歌声响过,开始喊起由晌礼到暮礼的口令——喊口令之前先有一番问答,大喇叭问:

    "众木头!"

    众木头在木头河水中答:

    "木头在!"

    大喇叭:

    "大家洗过头了吗?"

    众木头:

    "头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牙了吗?"

    众木头:

    "牙已洗过!"

    大啦叭:

    "大家洗过身了吗?"

    众木头:

    "身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心了吗?"

    众木头:

    "心已洗过!"

    大喇叭:

    "大家洗过魂了吗?"

    众木头:

    "魂已洗过!"

    这时大喇叭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口令:

    "既然头已洗过,牙已洗过,身已洗过,心已洗过和魂已洗过,现在月亮也上来了,大家开始由晌礼进入暮礼——众木头听好了,开始洗肠!"

    …………

    月光之下,满河的木头立马就不见了,开始变成一节节大肠在木头水里漂流。横七竖八的肠子啊,臃塞河道。原来这才叫洗礼。原来他们把木头老太太和白骨jīng压根就排除在外——木头老太太和白骨jīng刚才所做的一切和所说的一切他们都充耳不闻,他们只关心木头国的事qíng外来的寻找和呼喊对他们都无关紧要也漠不关心——他们要关起门来搞试验图一个耳根清静。谁是他的娘?木头没有娘。谁是他的妻,木头没有xing关系。——原来他们的洗礼已经由洗身洗心洗魂发展到了洗肠,他们在洗上已经比五十街西里大大进了一步。说是五十街西里,原来是异域异地。满河的木头都不易寻找,现在满河拥挤翻滚的是木头大肠,让木头老太太和白骨jīng如何去翻找和寻回她们的老冯和红孩儿呢?河水的颜色都已经变了,刚才是木头色,现在成了肠色和清色。木头老太太看着满河的大肠在那里发呆,白骨jīng看到木头国已这么不可救药终于有些不耐烦要打退堂鼓——这时产生畏难qíng绪的是白骨jīng而不是木头老太太,她们已出现了角色易位——已经可以分道扬镳了,谁愿意跟一节大肠结婚与它比翼双飞获得新生呢?原以为它是一根木,原以为它是一阵清风,谁知到头来它是一节臭哄哄的猪大肠,我一根洁白的白骨和白玉跟它包裹个什么点燃个什么拉扯个什么又寻找个什么呢?——说来说去我十六年的寻找和叫"娘"——寻儿之前,先寻到一个"娘"——还冤得慌呢。但白骨jīng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她恰恰在这里上了大肠、老冯、红孩儿和木头老太太的当,她以为寻找和寻找的目标是一个固定,岂不知寻找和寻找过程的本身就是一个变化呢。变化才是一个过程呢。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已经固定了几个世纪,现在大家医治疯傻和推广疯傻不就是求个见异思迁和见fèngcha针吗?好一个娇小的白骨jīng,不要低估了我们五十街西里的疯傻和能量。但白骨jīng还蒙在鼓里和梦里呢,开始急着打退堂鼓要鸣锣收兵——既然要打退堂鼓,就没必要再称木头老太太为"娘",她口气中开始对我们和老太太充满了不耐烦和不尊敬:

    "老太太,既然你儿不是木头,既然你儿不是清风,既然你儿不是无形现在成了猪大肠——说固定你就固定,说不固定你可以变成无形和清风,你怎么到头来固定成一根带来一河猪大肠呢?不瞒老太太说,作为一个白骨jīng,日常你可以让我吃ròu吃心和吃肝,哪怕是吃魂呢,我还就讨厌和不吃焦馏肥肠和红烧猪大肠。要木头我可以包裹,要木头我可以点火,要清风我可以乘风归去,要无形我可以顶礼膜拜,要这猪大肠我拿它gān什么使呢?千里寻夫为了点火、包裹和乘风归去——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木头国上了餐桌,你给我上来一盘臭哄哄的猪大肠。不知道我白骨的清洁、追求和高风亮节吗?原以为世界也就是疯傻和聋哑,没想到你们已经发展成了木头,原以为发展成木头对于白骨是一个机会,原以为挖心捕魂就可以乘风归去,原以为到了木头国就可以彻底洗礼,谁知道到头来你们已经由洗头洗牙洗身洗魂发展到了洗肠。这就是你们的圣餐发放中心和集体洗礼处吗?不知道我白骨没有心肠吗?要洗我也不会洗,要洗我也没得洗,你们怎么就不洗骨呢?我也是yù哭无泪呀——既然事qíng变化到这种地步,事到如今我只好抽身退步,但抽身和退步之前,我要跟你清算一下十六年艰辛寻找和口口声声给你叫娘给我带来的体力和jīng神上的损失——如果我不跟你上路,十六年的深山修炼我会另上一个层次和境界,现在十六年艰苦寻找岁月蹉跎我等于原地未动——问题是现在yù停留在原地还不得,修炼如逆流行舟不进则退,本来我还是一根洁白如玉的白骨,现在已经有些磷化和风化了,本来我还是一个洁白如玉的少女,十六年的风雨chuī打和旅途的艰辛已让我脸上出现了蝴蝶斑,你倒是在我的指点和引路下千里寻子节省了十六年,你倒是在我的附体下重返青chūn,现在你到了木头国和木头河边虽然面对着满河的大肠你也有些困惑但在困惑大肠之前你还是先包赔我的损失吧!虽然你到了木头国和木头河找不到儿子心里也在焦急,但你在焦急之前先考虑我的前程,既然找到的不是木头我无法结婚,那么我就找本来是木头的娘先和她离婚——赔我三千白骨钱,不然我就让你由木头再变成白骨!"

    开始像一个四十多岁的离婚妇女一样在那里胡搅蛮缠——看来她真有些风化和无法挽回和还原了。谁知木头老太太这时倒"噗哧"笑了,一边保持自己木头的原形不向白骨蜕化,一边一把拉住白骨jīng悄悄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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