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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31)

  仇家远讽刺她,这事事关民族大业,她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懂得!

  水二爷嘴上安慰着女儿,心里,却狠狠为仇家远记下了一笔。

  敢羞rǔ我水老二的女儿,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一天,连着发生了两件事,一下就把水家大院的喜庆气儿给冲没了。

  水英英让山风摔了!

  摔得很惨,差点就要掉命!

  水英英骑上山风往大糙滩去时,太阳已从青石岭顶冒了出来,果然如眼官所说,东边日出东边红。太阳喷薄而出的一刹那,整个青石岭仿佛被神光点着,沉睡了一夜的青石岭哗地一下惊醒,带着满目的晶莹与璀璨,瞬间就惊了人的眼。糙尖上酣睡了一夜的露珠儿,就像小jīng灵一般眨着亮晶晶的眼,一下一下的,仿佛一山的jīng灵在冲人微笑。五月里赛着开放的花儿,也全都翻起身,仿佛脱去红袄的新娘,把鲜嫩和娇美释放出来,绿糙们拼足了劲,要把这嫩得出水儿的新娘子拥到怀中。这时的山就不是山了,岭也不是岭,倒像一个巨大的dòng房,到处都演绎着红山绿水的故事。岭顶人这时候是最幸福的,满目都是沾尘带露的绝美,那心,一下就被太阳的光泽给洗亮堂了,洗洁净了。

  偏是,水家三小姐水英英却对此视而不见,她的心已被仇家远那句欺人的话彻底激怒,双眼冒着遭受巨大屈rǔ后的烈火,双腿夹马,一甩鞭,箭一般冲糙滩奔去。马蹄声声中,一散儿一散儿的晶莹被踩碎,被惊扰,那晶亮划出一波儿一波儿的弧,掉地上,碎了。

  无数的呻吟伴着马蹄,发出奇奇怪怪的怨响,糙滩上,暗暗涌起另一种声音。水英英丝毫不觉得,手里的马鞭甩得一次比一次响,无论山风跑多快,她还是嫌慢,踩着蹬子的双脚,也暗暗使了劲。山风在她的怒喝下,简直就像一匹野马,疯狂地冲姊妹河奔去。

  出事是快到姊妹河时,一河的波光都能望见了,山风突然一扬蹄子,紧跟着发出一声啸,那一声啸真是不得了,水家大院都听得到。想想,隔着几里远,这是多么震彻的一声!啸起啸落,一向乖顺的山风突然bào怒起来,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四蹄腾起,冲崖下奔去。

  啸声响到院里时,水二爷正在马厩里发愣。日怪得很,拾粮一走,一厩的马立刻没了jīng神。管家老橛头跟他说了几次,水二爷就是不信,今儿个,他想亲眼看看,以前没拾粮,这马不也好好的,该吃吃,该睡睡,从没见过跟人呕气,咋就能因了一个喂马的长工,跟人耍xing子呢?等他走进马厩,仔细观察半天,就发现,管家老橛头没说过头的话。这马,真是跟水家大院较劲儿哩。一槽的糙料好好的,马似乎闻都懒得闻,那可都是上好的青糙和豆瓣子磨成的新鲜料啊,这帮畜牲竟然不吃!再看马,原来膘肥体圆一个个浑身发亮,这才几天,竟然……唉,见多识广的水二爷长叹一声,不明白拾粮使了啥计,竟然将他水家的马糊弄到这地步。再一想,就觉这院里真没哪个人能如拾粮那般对马上心,白日里跟着药师刘喜财种药,夜黑里还得侍候先人般侍候这些宝贝。偶尔地哪匹马毛不顺了,你瞅他务弄的那个细心,又是洗又是梳,比侍候他爹来路还周到。想到这,水二爷发出一串子叹,甭看牲口不会讲话,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啊,谁对它好,它就感谁的恩。

  这畜牲!

  就在水二爷伸手想为老青马梳理鬃毛时,山风那一声啸猛腾腾响了进来,水二爷吓得缩了手,等确信是英英的坐骑山风发出的后,心里,猛就黑了。

  真的黑了。

  当下,他跳出马厩,冲后院里忙活的管家老橛头喊:“你还磨蹭个啥,没听到吼声啊——”

  管家老橛头眼睛直了直,等看清东家脸色,惊得丢下手中的木杈,跋腿就往外跑。

  三女水英英让枣红马山风摔到了半崖里,幸亏崖上长满树,水英英又练过武,才没被摔死。不过,浑身还是挂了伤。等管家老橛头带人赶到落泪崖时,三女水英英已昏死过去,远处看,就像一只野兔倒挂在树上。

  这个下午的五点多钟,水家大院还是一片乱,拴五子骑着快马驮来的东沟冷中医还在南院仔细地给英英上药,就听院里有人喊:“不好了,老鼠上墙了!”让女儿英英吓个半死的水二爷当时躺在上屋里,由长工拴五子细心照料。拴五子的身边,十四岁的下人狗狗端着一碗豆面糊糊,瘆白着脸。水二爷一受惊吓,就啥也吃不下,这是他多年的毛病。吴嫂特意安顿狗狗,拌一碗豆面糊糊,说豆面糊糊压惊,东家吃了能缓过神。可狗狗端了半天,水二爷连眼都不睁一下。除了半天发出一声呻吟,人跟死了没两样。狗狗正寻思着该不该端回去,就见吴嫂慌慌张张跑进来,掉了魂似地喊:“不好了呀,东家,老鼠上墙了。”

  “啥子?”一直昏迷着的水二爷猛地一个翻身,就往炕下跳。拴五子力气大,一把将他摁炕上。吴嫂还要喊,拴五子喝了一声,吴嫂嘴里的话吓回了肚里。“老鼠,你说老鼠?”被拴五子摁炕上的水二爷再一次弹起来,失了魂地叫。吴嫂只好将话再重复一遍。

  “快带我去看!”水二爷腾地跳下炕,鞋也顾不上穿,就往厨房跑。

  吴嫂在后面慌慌张张喊:“东家,看不得的,黑,黑老鼠,比猫还大……”吴嫂一点没说谎。拴五子抢在前头奔进厨房时,就见五六十只黑鼠像凑齐了吃喜酒似的,有的蹲锅头上,有的趴墙上。有的,索xing大大方方站在米缸上,扬直了脖子冲拴五子笑。拴五子吓得妈呀一声,掉头就往外跑。

  随后赶到的水二爷真真切切看到了黑鼠闹厨的场面。他妈呀一声,一头栽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天的水家可以说乱到了极致。号称百乱不惊的东沟冷中医人生头一次显出恐慌来,在南院跟上院来来回回的奔跑中,两次栽了跟斗,有一次,还把手里端的一碗中药泼洒在了地上。等水二爷稍稍能喘过气时,夜幕已严严地裹住了青石岭,裹住了这座宅子。

  水二爷醒过来的头句话就是:“快去请眼官,快快去呀——”

  叫眼官的蛮婆子绝然想不到还能被请到水家大院来。事实上这趟出门前,叫眼官的蛮婆子是蛮过路线的,这是蛮婆子们的看家本事。每趟出门前,蛮婆子们都要点上香蜡,跪在香案前,双目紧闭,屏声息气地蛮上一会。这蛮为的是方向,方向一词对蛮婆子来说,就是讨命的路,就是发财的线。一般说,蛮婆子十个有九个都会蛮对方向,不只方向,包括此趟出门的日子,来去天数,都能在香案前蛮个一清二楚。蛮婆子们绝不会违背这个方向,更不会在外边多呆一天,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必在蛮好的日子里赶回酸茨沟。

  多少年来,酸茨沟的蛮婆子死死守着这个信条,这才让蛮婆子的名越叫越响。方圆几百里,蛮婆子几乎抢光了道士神汉半仙的生意,尤其水家这样的大户,遇事越来越相信蛮婆子了。

  拴五子披着月光赶到二道岘子时,“羊盼”们正聚在窑dòng里,七嘴八舌地怪着眼官,意思是她把路线给蛮错了,不是说这趟不用离开青石岭,就能挣到银两么?争论间就见月光动了一下,窑dòng口忽地多出个黑影儿来,再一看,竟是水家大院的跑腿拴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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