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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139)

  诸葛一辉疑道:「若说刻意对付罗中夏,还能解释成对青莲笔存有觊觎之心;彼得大师连笔灵都没有,何以要下这种力气?」他倒没什么蔑视之心,只是彼得与他境况差不多,都是jīng通笔学而无一笔傍身,潜意识里总觉得比笔冢吏低了一等。

  秦宜笑咪咪道:「这,就是彼得大师您要告诉我们的了。」

  彼得和尚闭起双眼,久久不曾睁开,只见到面部肌ròu不时微微牵动,仿佛内心正在挣扎。

  颜政看了有些不忍,开口道:「哥们儿,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他对秦宜严肃地道:「姑娘都八卦,这我理解。不过这么挖人隐私,可有点不地道。」

  秦宜耸耸肩:「我才不八卦,大师若是不想说就不说呗。反正耽误了大事,不是我的错。」

  彼得勉qiáng抬起一只手,拈起僧袍一角擦拭了一下眼镜,用一种不同以往的gān瘪苦涩声调说道:「好吧,食不过夜,事不存心。这件事迟早也要揭破。今日她既然现身,可见时机到了。我就说给秦施主你听好了。」

  秦宜、颜政和诸葛一辉都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就连在dòng口监视的十九都悄悄朝里迈了一步。彼得略想了想,慢慢开口道:「此事还要从当年韦qíng刚叛逃说起……当日韦qíng刚不知所终,韦势然被革了族籍,家里几位高手身亡,而刚刚接替族长之位的韦定邦也身负重伤,不得不把大部分事务jiāo给弟弟韦定国来处理。这件事对韦家影响极大,族内对韦定邦质疑声四起,认为他教子无方,没资格坐这族长之位。后来经过韦定国与前任老族长韦通肃的一力斡旋,总算保住了韦定邦的位置,却也迫于家族压力,让他立下一个誓言——韦定邦这一脉的后代,永不许再接触笔灵。换句话说,韦定邦一旦卸位,族长就须得让给别的分家。就连韦定国也被连累,剥夺了收取笔灵的权利——好在他是无所谓的。」

  「难道说韦定邦除了韦qíng刚以外,还有个儿子?」

  「是的,那就是我。我的俗家名字叫韦qíng东。」彼得和尚平静地说。秦宜对于这层关系早就知道,没什么惊讶,颜政、诸葛一辉和十九倒吓了一跳,竟不知他出身如此显赫。

  「当时我才一岁不到,哪里知道这些事qíng。我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残废了,都是族里的亲戚抚养长大。小时候的我无忧无虑,除了因为先天xing近视必须得戴眼镜以外,和别的孩子倒没什么区别。苑苑那时候,总是叫我四眼。」彼得说到这里,唇边微微露出微笑。

  颜政笑道:「原来这副金丝眼镜,你从小就戴着啊。」秦宜悄悄在他腰间拧了一下,示意他安静些莫cha嘴。十九看到这两个人动作暧昧,不由撇了撇嘴。

  「苑苑姓柳,家里本来只是在韦庄附近的一户外姓。后来她父亲病死,母亲改嫁到了韦家,便依着族里的规矩,带着她搬来韦庄内庄居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我那时候比较胆小懦弱,她倒是个倔qiáng要qiáng的女孩子,总是护着我,照顾我,像是个大姐姐一样。

  「从六岁开始,韦家的小孩都要接受国学教育,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都要接触。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察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私塾里的老师在教授我们韦庄子弟的时候,往往有意无意地有所偏袒,对我从不肯深入讲解,总是敷衍了事,与教别的孩子态度迥异。我那时候小,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很伤心,xing格逐渐变得孤僻。好在苑苑每次下课,都会把老师讲的东西与我分享,事无巨细地讲给我听。对此我觉得反而很幸运,如果老师一视同仁,我也便没那么多机会与她在一起。父亲长年卧病在chuáng,定国叔整天忙忙碌碌,唯一能够和我说说贴心话的,也只有苑苑与曾老师而已。

  「等到我年纪稍微大了些,才逐渐明白那些私塾先生何以如此态度,也了解到韦qíng刚——就是我大哥——事件对韦家的影响。我做为韦定邦唯二的儿子,是不被允许接触笔灵世界的,这就是命。韦家以笔灵为尊,拥有笔灵或者那些公认有资格拥有笔灵的人会得到尊敬,在我们孩子圈里,这个规则也依然存在。大家虽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也不自觉地把同龄人按照三六九等来对待。像我这种注定没有笔灵的人,即使国学成绩一直不错,也肯定会被鄙视,被圈子所排斥。年纪越大,这种感觉就越发qiáng烈,可我又能怎么办?只有苑苑知道我的痛苦,因为她是外姓人,也被人所排斥。我们两个相知相伴,一同钻研诗词歌赋,一同抚琴研墨,只有在她那里,我才能找到童年的乐趣所在。说我们是两小无猜也罢,青梅竹马也罢,反正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假如生活就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我以后可能就会像定国叔与其他没有笔灵的人一样,逐渐搬去外村居住,淡出内庄,从此与笔灵再无任何瓜葛。苑苑却一心想要做笔冢吏,还说会帮我偷偷弄一枝笔灵出来。我们谁都没说什么,但很明白对方的心意,两个人都有了笔灵,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可在我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笔灵归宗大会。笔灵归宗是韦家的仪式,五年一次,所有韦家的少年才俊都会进入藏笔dòng,解放所有笔灵,希望自己能被其中一枝笔灵看中,晋身成为笔冢吏,一步登天。」

  「你一定是又没资格参加吧?」颜政问。

  彼得和尚摇了摇头:「刚好相反,我居然被破格允许参加这次归宗。大概是我展现出了笔通的才能,平时又比较低调,韦家长老们觉得人才难得,可以考虑通融一次。我很高兴,十几年的压抑,让我对笔灵的渴望比谁都qiáng烈。但这次放宽却害了另外一个人,就是苑苑。韦家的藏笔dòng一次不可以进太多人,有名额的限制。我被纳入名单,挤占的却是苑苑——她本是外姓人,自然是长老们优先考虑淘汰的对象。苑苑生xing要qiáng,一直认为只有当上笔冢吏才能扬眉吐气。这一次被挤掉名额,她误会是我为了自己从中作梗,大发了一顿脾气。唉,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根本没耍什么手段,没做错什么,便丝毫没有退让,两个人不欢而散。

  「在归宗大会的前一天晚上,忽然庄内响起了警报,有人试图潜入藏笔dòng。当时我就在附近,立刻赶过去查看,却发现苑苑站在dòng口。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苑苑却说她没打算闯进去,还问我信不信她?我回答说证据确凿,有什么好辩解的。苑苑只是笑了笑。当时她的那种凄然的笑容,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彼得和尚面露痛苦,显然说到了至为痛楚之处。

  「当时的我,说了一句至今仍让我痛彻心肺的蠢话。我说你们姓柳的凭什么跟我们抢笔灵。我真蠢,真的,哎,我竟不知那句话把她伤至多深,大概是在我潜意识里,还是把笔灵与笔冢吏的身份看得最重,必要时甚至可以不顾忌苑苑的感受。苑苑听到以后,有些失魂落魄,我也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分了,想开口道歉,面子上又挂不住。在这迟疑之间,苑苑竟然凑了过来。

  「韦家的小孩在变成笔冢吏前都要学些异能法门,我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看到苑苑过来,我下意识地以为她想攻击我——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怎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我便做了反击。毫无心理准备的苑苑没料到我会真的出手,一下子被打成了重伤。我吓坏了,赶紧把她扶起来,拼命道歉。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苑苑挣扎着起来,擦gān嘴角的鲜血,怨毒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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